苏婉没理对方,而是径直走向副驾驶这边,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后,才与对方说:“带我离开这里,快!”
“小姐,你是病人,不能随处走动的。”坐回驾驶座上,男子好言相劝。
“开车,快点开车,我要你开车,你没听到吗?”对方好意的话语,苏婉根本听不进去,此刻,她狂躁不安,觉得有不少眼睛正在看着她,“我要你开车,你听到了吗?”她盯着驾车的男子,冷着脸说。
“小婉?你是小婉……”男子眸光清澈明亮,五官生得尤为精致,年岁上大约也就二十出头,一身做工还算精良的深色西装穿在他身上,无形中给人一种不同于同龄人身上有的成熟稳重之感,他注视着苏婉,目中有惊愕,有狐疑。
是她吗?
眼前的少女,坐在他车里身穿病服,发丝凌乱披在肩上,头部受伤,身上好似也有受伤的少女是她吗?
是那个曾被他放在心里,深深爱恋,却又伤他至深的苏氏千金吗?
“雷……雷一鸣……”苏婉嘴角动了动,眼里明显也有不可置信,稳了稳心神,她加以确认,“你……你是雷一鸣……”
他是雷一鸣,是她高中时曾经甩掉的那个少年?
从样貌上看,是他不会错。
可是……可是他怎么会穿成这样,还开着小车?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男子微微笑了笑,发动引擎,车子缓缓驶入车流,才启唇说:“我用两年时间完成了大学里的所有学业,然后半工半读修完研究生课程,也许是我运气好吧,数个月前‘rs’进驻国内市场,我有幸成为其旗下一名员工,这辆车,以及我现在住的公寓,都是公司配的……”驾车的男子是雷一鸣,也就是苏婉在高中时期,用手段欺骗感情,又甩掉的那个少年。
行过前面一个十字路口,雷一鸣将车子缓缓停在路边,转向苏婉礼貌一笑,“我有些啰嗦了,你别见笑。”或许是为证明自己吧,又或是其他原因,他竟将自己近几年的生活境况,与身旁这个曾瞧不起他的少女简单叙说了遍,苏婉脸上并未出现什么波澜,他说,她只是垂眸听着,这让雷一鸣一时猜不出她心中的想法。
“你是怎么受伤的?伯父、伯母知道吗?”见苏婉一语不发,他默然片刻,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接着说:“你这样也不是个事,要不我送你回家吧!”她究竟出了什么事?从医院里跑出,不顾生死冲向马路上拦车,回想起刚才的一幕,雷一鸣此刻仍心有余悸,还好他驾车技术不错,否则,肯定会撞上她。
苏婉长睫微闪,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头,先是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发了会呆,然后收回目光,落在雷一鸣身上。
她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眼里就聚满泪水,捂住脸啜泣起来,“我没有家,也没有爸爸妈妈……”她的哭声压抑而悲痛,雷一鸣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肩膀,予以安慰,终却收回半空中的手,他和她早已无瓜葛,此刻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不免会给对方造成误会,想了想,他语声温和说:“怎么会呢?苏董事长和夫人是你的爸妈,他们很疼你,还有苏二小姐,她对你这个姐姐也很好啊,是不是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事,不敢回家与他们说?”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要我了,他们都不要我了……”苏婉摇着头说:“我不是他们的孩子,我是孤儿,我的爸爸妈妈多年前就死了,前不久,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便对他们发脾气,结果……结果他们说我是疯子,说我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说我忘恩负义……”
雷一鸣,你别怪我编造谎言骗你,此时此刻,我别无他法,我只能用谎言骗你,从而博得你的同情,利用你,先给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苏婉低着头,眸光闪烁,如是想着。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良久,也不知雷一鸣是信了苏婉的话,还是心有怀疑,嘴上却没那么说,他叹了口气,说:“苏董事长和夫人或许当时说的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气话?他们说的不是气话?”苏婉放下手,抬起头,睁着泪眼看向雷一鸣,“他们赶我离开苏家,他们不要我了,不要我这个女儿,夜里的风很凉,我一个人走在街上,迎面碰上……碰上……”说到这,她眼里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我把身上仅有的钱,还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对方,可那坏人仍旧不放开我,他想强我,我反抗,我用力地反抗,终了被其用利器刺伤,后来……后来不知是哪位好心人送我到医院,我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苏婉哽声说着,说到伤心处,她泣不成声。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雷一鸣拧着眉头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苏婉连连摇头,边哭边说:“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医院我是不想再进去了,你知道么?我在医院住了好多天好多天,他们没一个人来看过我……”过了一会,她眼里的泪水倏然止住,跟着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吸了吸气说:“谢谢你,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不怪爸妈不要我,不怪他们赶我离开苏家,是我不好,是我不知好歹,寒了他们的心,才导致他们不再要我这个女儿。”
“养好伤,我会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推开车门,她欲离去,却又慢慢转过头,看着雷一鸣说:“一鸣,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对,不该,不该那么伤你!”男人的心思苏婉揣摩的很好,她知道怎样取悦男人,也知道怎样才能激发出一个男人的怜惜之心。
雷一鸣,她曾经伤害过的少年,这一刻,她没从他眼里没看出丝毫她期待的情感。
因当年的事,他不再喜欢她,不再爱他,此时能听她说这么多,多半是出于昔日的同学之谊。
不要,她不要他就这样与她划清界限。
眼下,除过他,她再无依靠。
基于此,她要抓住他,最起码在没想到更好得去处前,抓住他不放。
“若是……若是我当年没那么伤你,后来又没失去我们的孩子,我想……”一只脚踩在地上,她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雷一鸣听,总之在她音落,在她整个人快要离开副驾驶座,被雷一鸣骤然间抓住胳膊那一刻,她的目的已然达到。
“你……你说什么……”雷一鸣紧抓住她的胳膊不放,目光惊怔,颤声问:“孩子?你有怀过我的孩子,却没有保住他,对吗?”
苏婉回过头,凄然地看向他,“我伤你至深,待发现有孕时,我既害怕,又无助,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去找你,没得法子,我……”
颓然松开手,雷一鸣嘴角掀起一丝淡淡的苦笑,“就算你那时没伤我,就算我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想我也无法给你个交代,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紧抿唇角沉默良久,他说:“到我的公寓暂时住段日子吧,待你身上的伤痊愈,再想法子另寻出路,你看怎样?”一抹怜惜从他目中划过,虽然很快,但还是被苏婉纳入眼底。
“方便么?”她坐回副驾驶,对上雷一鸣的视线,轻声说:“如果不方便,你就先给我找家便宜的旅店住一晚,待明个天一亮我……我再想其他法子。”此刻的她,柔柔弱弱,好似一只迷了路,尤为无助的小鹿,眨着红肿的双眼,怯怯地看着雷一鸣。
身上的骄傲与自信,一丝半点都没有了。
雷一鸣只觉心微微一紧,随之感到鼻子有些发酸,他别过头,发动引擎,说:“拉上车门。”
“哦。”苏婉迟疑片刻,低应一声。
“公寓里就住我一个人,没什么不方便的。”车子开动,雷一鸣淡淡地说:“前面有家超市,我等会下车给你买些日用品,然后再在旁边的药店买些消炎药什么的,你坐在车上就好。”
苏婉感激地笑了笑,“谢谢!”
转眼又过去五天。
清晨,暖阳透过淡蓝色的落地窗帘照进卧室,凌曦忽然睁开眼,手捂腹部,连唤璟:“璟,璟,我怕是要生了……”洗浴间传出的哗哗流水声骤时停了下来,“曦儿……,你说什么?你要生了?”璟穿着白色浴袍,没顾得擦发丝上的水珠,就拉开浴室门,疾步而出。
“我要生了,快,我要生了……”
凌曦额上的发丝已被冷汗打湿,脸儿微显苍白,朝璟伸出手。
“我在呢,别担心,我这就抱你去产室。”为确保凌曦母子平安,早在一个月前,璟就在别墅里准备好了一间产室,手术用具一应俱全,且医护人员也早已到位,以备凌曦母子有突发状况出现,横抱起人儿,璟迈着急切,却不失稳重的步子走出卧室,直奔产室。
“我……我不担心……”躺在他怀里,凌曦虚弱地笑了笑,说:“还有五六天才是待产期,小家伙们等不及了,想早点出来……”璟神色紧张,额上汗水滴落,她都看在眼里,他在担心,担心她和孩子们会出事,傻瓜,这里又不是他那个时代,即便难产,不是还可以做手术么?
紧张中的他,定是忘了有这一茬。
璟整出的动静不小,以至于聂南希、夏婉心二人听到动静,简单收拾了下,也匆忙从屋里走出,径直赶去产室。
“即墨先生,夫人的胎位很正,你不用担心。”产室中,接产医生为凌曦做了检查,微笑着与璟说了句。
“还有多长时间孩子能生下来?”璟紧握着凌曦的手,在手术台一侧坐着,俊脸上的表情依旧紧张不已。
“根据夫人宫口打开的情况看,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宝宝们就会顺利诞下。”凯瑟琳三十岁左右,是国外有名的妇产科专家,有日突然接到院方通知,要她为‘rs’掌舵人的夫人接生,没等她回过神,人已被带上一架私人专机,回想着自己这一段时间看到的,感受到的,她由心底敬佩眼前这个样貌俊美至极,气息宛若王者般的男人,他好疼爱自己的妻子,无论是哪个方面,都将妻子放在首位,用他的心在疼爱着,呵护着,在他眼里,他的妻好似比他的生命还要来得重要。
听了凯瑟琳的话,璟俊脸上的紧张之色淡下去不少,可他的手却握的更紧了些,凌曦看向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别紧张,我不会有事,孩子们也不会有事!”
“不紧张,我不紧张,你和孩子们都不会有事……”璟尽量让自己保存镇定,可出口之语还是有那么些轻颤。
凌曦无奈地笑了笑。
产室外,聂南希背着双手,一脸紧张地来回走动着。
“你别这么晃来晃去的好不好?”夏婉心看着他的紧张样有些好笑,说:“来,坐在椅上陪我等着就好,曦曦一会就出来了。”
“你说曦曦和孩子不会出事吧?”在妻子身旁的椅上坐下,聂南希由于过度紧张,禁不住问了句。
夏婉心立时剜了他一眼,“你是巴不得咱们的女人和外孙孙出事是不是?”
“我……”聂南希张着嘴,满目疑惑。
他什么时候巴不得女人和外孙孙出事了?他是担心好不好?担心女儿和外孙孙出事好不好?
真会冤枉人!
“瞧你说的,我刚才问你的话,只是担心曦曦和她腹中的孩子。”低语了句,聂南希的目光落在产室门上,仔细听起里面的动静来,“为什么我没听到曦曦喊痛的声音?里面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听不出。”夏婉心没有接他的话,熟料,就听到他又说:“记得你那会生曦曦时,那呼痛的声音,我在手术室外听得可是一清二楚,当时差点把我紧张地晕倒。”
夏婉心脸上一红,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我有你说的那么脆弱吗?”生女儿时,她是有大声呼痛过,还有喊过不生了不生了,可当时真得是很痛,她不是没忍住,才喊出声来了么,哪知竟被身旁这人记了半辈子,真是丢人!
握住妻子的手,聂南希眸中情意涌动,“我没有说你脆弱,也没有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对你说谢谢,谢谢你忍着疼痛,为我生下曦曦这么优秀的女儿!谢谢你,婉心!”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也不怕孩子们在里面听见笑话。”夏婉心垂眸,眼角微显湿润,轻语了句。
“外公,外婆!”煜的声音突然传入聂南希夫妇耳里,他们抬头望去,就见少轩牵着阳的手,正走向他们。
二人起身,夏婉心张开双臂,笑着对阳说,“阳儿快些过来,外婆抱抱。”少轩松开阳的小手,阳小跑着至夏婉心近前,抱住她,乐呵呵地说:“我和大伯估摸着老妈快要生了,就提前赶了回来,没成想刚一回到家,就听阿三说老妈已经进了产室,这便急忙过来了!”
夏婉心轻抚着他的头,满目慈爱地说:“你妈在里面呢,有你爸陪着,等生下宝宝,一会就出来。”
“弟妹没什么事吧?”少轩走到聂南希身旁,两人在椅上坐下,他朝产室门口望了眼,问聂南希。
聂南希温和一笑,说:“没事,她和腹中的孩子都好着呢,我们再等等,应该就能听到好消息传出。”
黑,眼前漆黑一片。
水,周围到处都是水。
伸伸手,身旁是什么?
软嫩柔滑,好似婴儿的肌肤。
母腹,他在母腹?是尚未出生的婴儿?
中了散魂剑,不是魂飞魄散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活着,且现在是婴儿之身?
干爹,是干爹舍弃本名元丹,保全了他的魂魄,可是,可是他的牺牲有用么?此刻的他,是否在娘的腹中,不得而知。
“曦儿,加把劲,加把劲孩子很快就出来!”
好熟悉的声音,是爹爹,那透过母腹,传入耳里的声音,是爹爹发出的吗?
是他吗?
“曦儿,痛就喊出声来,我就在你身边,别睡,千万别睡,加把劲,等孩子一出生,咱们就能看到旭儿,你不是很想他么?别睡,再加把劲……”过去两个小时了,宫口已经大开,为什么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璟很焦急,看着凌曦疲累的想要阖上眼睛,他不停地给她鼓气。
“爹爹,爹爹……”是爹爹的声音,他确定传入耳里的熟悉声音,是爹爹发出的没错,那么也就是说他现在在娘的腹中,而他身旁软嫩柔滑的小东西,不是他的兄弟,就是他的幼妹,旭用力,用力朝那露出一丝光亮的源头挤着。
出去,我要出去,我终于与爹娘,还有阳儿团聚在一起了,我要出去,我不要娘受苦。
身上倏然一松,他到了一双大手中。
“即墨先生,这先出来的是哥哥。”凯瑟琳将婴儿抱至璟面前,让他看了眼,笑着说:“好奇怪,他怎么不哭出声呢!”
璟望了眼他怀中的孩子,然后目光落在凌曦的脸上,柔声说:“是儿子,咱们再加把劲,妹妹就出来了!”
“嗯。”凌曦虚弱地应了声,鼓足劲,一声影儿响亮的啼哭声在产室内响起。
“即墨先生,你真神了,这晚出来果真是妹妹,好漂亮啊,这对兄妹长得都好漂亮!”凯瑟琳惊喜地说。
由于太过激动,旭没有像一般小孩那样一生下来啼哭出声。
他隐忍着,紧抿着小嘴巴,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然,他的双眼却努力地大睁着,寻找着爹娘。
都说婴儿刚生下来没什么感知力,就是眼睛也看不到什么,但他却是不同的,在母腹中,他听到了爹爹的声音,出了母腹,他现在不仅可以听到耳边的说话声,还能看到抱着他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
“爹,娘,我是旭儿,我是你们的旭儿……”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旭急了,这声音爹和娘怎么能听懂,又怎么能知道他就是他们的旭儿?哭了,他终于哭了,不过,他哭得隐忍,只是任眼里的泪水流着,没发出丁点声音。
“生了生了,少轩,曦曦生了!”聂南希听到产室里传出的婴儿啼哭声,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少轩眉眼含笑,朝他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聂南希抑制不住激动,又看向妻子,“婉心,曦曦生了,她生了!”
夏婉心抹着眼角,边点头,边说:“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外婆,老妈生了,咱们该高兴,你别哭!”阳眨巴着晶亮的眸子,凑近外婆耳畔,笑着说起了瞧瞧话:“外婆,旭应该来了,老妈生的宝宝中,男宝宝一定是旭,我们一会就能看到他了!”
“旭儿……”夏婉心揽阳坐在自己怀里,眸子有疑惑,“你确定?”
“嗯,我能感觉到旭来了,外婆,你别伤心了,以后咱们一大家子人再也不分开了!”
阳点着小脑袋,很认真地说。
“外婆没伤心,外婆刚刚那是高兴的,是高兴的……”
半个小时后,凌曦和两个宝宝一身清爽,产室门才缓缓打开。
璟横抱着爱人,一出产室,与聂南希夫妇,以及少轩点头打过招呼,就疾步返回卧室。
“我还没看孩子们呢!”凌曦将头贴在他胸口,强打起精神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