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趁着他昏睡时将帮助龙君吸纳骨瘴的术法种下,倒能免去乌云盖雪的苦楚,总好过醒时生生受着种术的不适。
    医仙们向来精明行事,或多或少猜到这原本还是重犯的猫妖是要被洗冤了,那为龙君治伤的任务虽未变化,但也不是领刑,于是有此一禀。
    玄微仙尊批了许可。
    术法种成那日他将乌云盖雪已身为饵的事迹公告出去,众神赞此小仙君有大风范。
    但这也不过就传了几日,一来基本没几位仙者见过那小妖,二来九天如今大事颇多,一个局中棋子还引不起长久的关注。
    ——局中棋子,着实可怜。
    玄微是在返回披银殿的路上,偶然听闻二位仙者对弈,谈及此事此人,他们用来形容岁年的词眼。
    回到披银殿的,脚步匆匆的玉融迎面而来。
    除了完成师尊布置的任务,玉融近来一门心思扑在岁年这里,玄微不知自己这木讷的弟子何时与小猫有了这么深的情谊。
    还有兰阁仙侍花灵、凤凰姊弟、龙君砚辞等,竟都对其心生喜爱。
    “兰阁如何了?”玄微仙尊问弟子道。
    玉融敛眸答:“水莲洲上花灵本体均已枯萎,留于阁中的一位受不住刺激,已闭合花苞,银河骨瘴袭来时,多少受到些影响,如今已请医仙救治。”
    玄微颔首,目光向寝殿深处望去。
    “他怎样?”玄微又问。
    “尚未醒来。”
    “本君去看看。”玄微正打算往里去,走出几步后站定住,转而对玉融道:“罢了,你且照顾好他。”
    仙尊拂袖离了披银殿,连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来又为何走。
    他只消想到乌云盖雪泛红湿漉的眼睛,眼前便要弥漫白雾白影,更无法再靠近那寝台。
    天君力有不逮,九天的诸多文书便落到玄微这里,他在晖明殿内主持大局,转眼已过七八日。
    待他再次回到乌云盖雪处,小妖已能下床走路,玄微在鲛纱垂帘后隐去身形,见那小妖慢吞吞下来喝水。
    即使外伤已用上好的仙丹妙药治好,因其内丹缺失,岁年仍是体弱,身子比之从前更为消瘦,雪白的里衣下多是余出空荡的衣隙,像是在这副骨架子上挂了张白幡。
    玉融外出,他便独自扶着桌子坐下来,执杯的手腕突出节骨头,薄薄的皮肤裹盖着,可见手背紫青色的血管。
    玄微将这个中细节望得清楚,却迟迟不肯上移目光,视野至高停在那瘦削的下巴处。
    岁年披散的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动作很慢,盯着杯子发了许久的呆。
    半晌,他似是吸入了凉气,低低地咳嗽起来。
    那脊背因咳喘微微起伏着,像是覆雪的小山峦。
    乌云盖雪的身体尚未好全,龙君的族人们却已自江河湖海前来控诉九天。
    龙族的医官给化为蛋的龙君诊治,上书请求立即引渡骨瘴之气,否则一旦被侵入内里,将彻底回天乏术。
    同日午后,玄微收到了由弟子代递的一封文书,展开是乌云盖雪的笔迹。
    玄微从未见过他写字,不知为何一眼便能认出。
    但那字写得虚软无力,潦草异常,大意是说龙君耽误不得,要让他去便快去,别磨磨唧唧。
    字里行间,透出股极度的厌烦和疲倦。
    玄微仙尊真正与岁年再见面,是在养龙池外,岁年穿了身素净的银边白衣,站在霁红的云霞前,如同一抹浅淡的烟,仿佛下一刻便要消散干净。
    他从始至终未与玄微多说半句,只是向养龙池外的龙族和神兽们合袖弯腰,是极其标准的人界礼节。
    龙族们从原本对这只乌云盖雪的愤恨,到后来经由玄微之口得知真相,年长的便深感这妖仙君的大义,小辈里却仍怀了些怨气,更怨九天将龙君卷入,不情不愿地对他与玄微回礼。
    养龙池轻易不得开启,岁年进入后更不明何年何月可以再出,他孑然前往,空着双手。
    白虎担忧地看着他,乌云盖雪素净得像是一捧云雪,教人怀疑他进去后,是否会融化在里头。
    玄微仙尊亲自送他进去。
    仙尊比岁年稍后三步,乌云盖雪留给他的始终是乌黑的发与雪白的衣。
    深入养龙洞的尽处,便是方十丈暖池,龙君的蛋还太过脆弱,暂不能入池静孵,池中央便升起一块巨大的玉盘,其上正是九尺余高的龙蛋。
    青白的蛋壳上泛着淡淡的紫红,背面是砚辞眉心的龙纹图样。
    乌云盖雪站在池边,他的白衣迅速委顿下去,从中钻出只黑背白腹白爪的小猫。
    猫咪向那玉台灵活一跃,落地时却歪了一下,勉强站稳了。他的毛发很快沾上水汽,乌云盖雪抖了抖,往那龙蛋边上趴去。
    猫咪的黑背上,用以引渡骨瘴的法阵闪过光芒。
    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他仅只要再做这一件事而已。
    玄微在原地,氤氲的水雾亦打湿了他的衣边,在他视野中,乌云盖雪蜷缩着身子,依偎在硕大的蛋边,显得那么的小。
    他等了许久,不知是要等什么,直到一颗洞顶的水珠结得沉甸,滴答一声重重坠碎在石上,方惊醒了他一般。
    “保重。”
    这是玄微最后对乌云盖雪说的话。
    行出养龙池许久,玄微仙尊未回晖明殿,他有许多公务要处理,不知不觉中却来到了兰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