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是在心中叹自己不识好歹,到这个地步了还这般天真。
    果然,玄微答道:“我不会让你太痛苦。”
    岁年笑出了声。
    玄微仙尊静静地垂目看着岁年,他肩上已堆了好些雪,乌黑的长发上亦沾满白皑,倒像是他原身的颜色,如今因震颤而簌簌地落。
    长链拉扯后袖子滑到臂弯,裸|露在外的皮肤透出紫红,冻得如同剔透的玉石,却布满细碎的裂痕,便是那些未能愈合的皮开肉绽的伤口。
    “我选第二种。”
    玄微长久的安静下来,静到岁年以为他根本没有听清,于是抬头道:“玄微仙尊,我选第二种。”
    乱雪后传来含混清淡的一声:“……好。”
    下一刻,玄微指间银芒闪过,子夜鉴发动——!
    乌云盖雪当即发出一声痛呼,身体猛的痉挛起来,却很快不可闻。是他紧紧咬住下唇,一时又仅听雪块叩击铁锁上的冰凌声。
    岁年抖如筛糠,骨瘴在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里沸腾,又被铁锁与重重的阵法压制,二者相撞,宛如凌迟,却仍比不过神魂深处被穿凿挖空的剧痛。
    玄微单膝点地,按住岁年的肩膀,固定住他颤抖不止的身体,伸出手按上他的胸口。
    那颗心脏在他手下剧烈地跳动,取内丹要保证万无一失,用剑或许会更快,但小妖也许不再想见到照霜剑。
    仙尊确信自己不会让乌云盖雪因挖内丹痛苦太久,他知岁年本就仅剩半枚内丹,在剜出的瞬间就会失去意识。
    吧嗒。
    玄微手臂微振。
    有水珠落到他手背上,不是融化的雪。
    因其滚烫、灼烈、疼痛。
    子夜鉴高悬,明明镜光,照亮乌云盖雪那对湿漉漉的眼睛。
    他松开了咬破的嘴唇,恐惧到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起伏,想骂玄微几句,亦或诅咒他的命运。
    但到头来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噗呲”一声,比剑的刺入更加沉闷。
    那蓬勃的血肉保护着大妖的要害,死白的雪面上,终于绽开了鲜红的花丛。
    乌云盖雪彻底垂下了头,大风吹开长发,时隐时现出他冷汗涔涔的青白的后颈。
    锁链哗啦一声,拉到了极致,又在风雪中摇晃起来——
    咣当。咣当。
    半枚内丹被玄微握在了掌中。
    仙尊以神力砍断了那吵闹的锁仙链,乌云盖雪便向前倾倒,单薄瘦削的身体轻轻靠了过来。
    他轻而易举便填满他的胸怀,惨白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玄微自岁年那缭乱的长发中往远方望,那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第二十五章
    玄微仙尊借以灵轨追踪术,查出水莲洲案与太子机锦有关,此结果轰动九重天。
    而早在传开前,玄微君便以重同天帝的权柄强行扣押机锦,将其禁足于寝宫。
    他亲自设下屏障,封闭宫室不与外界相通,可谓雷霆手段。
    天君拖着病体出关过问此事,倾力追查下,便是天君亦脸色大变,当着玄微的面手抖到摔了御笔。
    与此同时,玄微君派出的月灵方面,亦有成果传来。
    当日自水莲洲周遭捉回来的阵仙均引爆内丹自裁,然而其中一人自尽未果。
    太子机锦的仙侍阿霖自废半身修为,跪哭晖明殿前,手捧血书,哭诉那留得残命的阵修,乃是其失踪多年的母亲。
    一时间九重天各种说法漫天。
    不嫌事大的仙君暗中嗤笑这仙侍尽学人间告御状的花样,稍有忧患意识的仙者则在想,这御状告得失了仙界的面子又如何,效果却委实好。
    那封血书上详细描述了太子机锦平日如何虐|待、玩弄侍从,随心所欲,花样百出,真是教读过的仙君们都长了好大的见识。
    天君亲自出面会审,然审了两回他便支撑不住,险些旧疾发作。
    玄微次次陪同,不肯给这父子二人单独见面的机会,对关押机锦处更是层层防守,光是禁锢、净化骨瘴的法阵就下了百余。
    然百密一疏,太子机锦利用幼年时天君为他施下的保命法诀,传话与父帝,他愿交代所有罪行,然唯想在自陈罪过时,有母亲留下的一盆白铃花为伴。
    天君念及在上古战役中早亡的妻子,彻夜枯坐,于月落日升时,携白铃花私见太子,而后半个时辰未出。
    玄微君闻讯赶来时,他负责殿台监视的月灵已全部被骨瘴侵染,天君重伤昏迷,机锦不知所踪。
    几乎同时刻,琉璃刑台传来丧讯,一位负责看管太子寝宫的仙者今早回归琉璃台,凶性大发,杀了琉璃刑台十数名仙君,其中甚至包括刑台殿主。
    转而,九天银河决堤,泛着浅红淡紫的银河水冲入仙界。
    众仙大骇,仙界登时乱作了团,机锦的下落再无从查起。
    待玄微处理骨瘴河水所造成的伤亡时,玉融传来消息,那自琉璃雪台出来后便昏迷不醒的猫妖,似是要不行了。
    彼时,正批公文的玄微仙尊握笔的手一顿,一滴黑墨坠向纸张,晕开大团的污色。
    玄微挥退那阴魂不散的白影幻觉,静了片刻,道:“请九天的医仙过去,仙草丹药不必吝啬,他答应了本君选什么路,不会轻易就死。”
    三日后医仙们疲倦地来报,那猫妖的命抢回来了,人还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