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在提及龙君时,那对空洞的眼珠才会亮起一刹的光芒。
    龙凤均有不死不灭不入轮回的法子,凤凰涅槃,神龙归胎,海洋是龙族的发源,琉璃台的人在水莲洲周遭海域艰难地捞出了些龙珠碎片,再取之化洲的龙骨,投入养龙池,竟真的生出一枚蛋。
    可那蛋上晕开朱紫的纹路,恐是龙珠在骨瘴侵染的海水中浸泡太久,加之砚辞死前已严重发病——这是岁年最后唯一自陈的供词。
    “你是否要求龙君去往出口处看守,催促花灵踏入陷阱?”
    “否。”
    “岁年!砚辞君是否包庇你与骨瘴,欲图放你们逃走?”
    “否,他糊里糊涂,把我当成他的儿子。”
    “你有何证明?”琉璃刑台的殿主问道。
    “凤凰两人可证明,当日为助龙君治伤,我们三人商议出的这个方法。”
    “他二人均为水莲洲活口,不可为证!”
    旁听的凤君拍案而起,“那你要怎么证明?!”
    “琦羽殿下,你与这猫妖私去雪域,惊动血藤,那藤蔓与水莲洲上同种,乃是骨瘴的化体,你们知而不告,碍于你凤凰族担保,否则本君头一个便提审你。”
    “放|屁!”琦羽勃然大怒,“我报了,你们谁去查了?!”
    “凤君殿下,你报给了谁,所报文书现在何处?”
    “我——”琦羽语塞,因被那血藤打得太惨,他好面子,只给姐姐说过,又怕被骂,写的文书也不完全,记录怕是与雪域的情况有出入,况且他也只是给族中长老报过,当天报当天就被退了回来,让他别乱写。
    琦羽浑身发抖地被珠鸣按坐下,刑台殿主继续问岁年道:“琉璃使所查,龙君与你关系甚密,你可认?”
    停顿片刻,又道:“龙君领你游玩人界,又舍命救你,与你可有私情?”
    这下连珠鸣也坐不住了,殿主道却喝令道:“凤凰,再干扰问询,请你们二人离开琉璃台!”
    岁年眼睫微动,抬眸道:“那便是我诱惑了他。”
    殿主一惊,攥紧笔杆刚要落墨,又念及没有问这个诱惑是用骨瘴还是其他法子,才要开口,却听那猫妖促狭地笑道:“你不就是想听我这样讲吗?”
    “大胆!”殿主当即变了脸:“九天刑问重地,岂容你玩笑!”
    岁年盯着他半晌,松下肩膀,道:“我在九天需要一个依仗,他把我当成儿子,处处维护我,我认他这个爹有何不可?但他救我那便是自己犯病,至于我身体里的骨瘴,大约还指望不上这样一位病弱的龙君。”
    他在袖中握紧拳,道:“话已至此,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
    珠鸣胸口窒痛,在水莲洲时她亦吸收了少许骨瘴,无处不难受,难以想象镇兽这么多年来如何挨过。
    而今任何的说法均没有凭证,珠鸣却是知晓,是他们主动说服岁年,去暂且认下龙爷爷这个父亲。
    要是乌云盖雪真的步步为营到如此地步,那么他哪里会沦落到眼下的困境,他们分明是先定了这小仙君的罪,教他无处辩解。
    ……他们抓他来,怎能不先问问他究竟有没有做这件事?
    殿主见岁年再不愿配合答话,令手下将他拉下去,先在小高台栓个几日,延后再问。
    这琉璃刑台专司九天审讯,除断仙骨碎仙魂的大刑台外,另设有十二座小高台,各有磋磨心神的法子。
    岁年被押到风雪小高台上,高台风割如刀、吹雪如刃,温度低得堪比雪域,长锁拉住他的双臂,锁链上已结满寒冰。
    两个时辰岁年晕过去三回,下沉的身子致使手臂被拉拽的像是要断裂,而当他第四次转醒,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看清眼前的仙尊。
    玄微站在这满天风雪中,恍如岁年飞升九天时,所盼望的奇迹。
    他总以为纪沉关总不会舍得自己吃苦头,那天雷几乎要碾碎他的魂魄,那时他也是这样,双腿站都站不起来。
    在朦胧中他以为纪沉关来了,可那只不过是个狂妄的幻觉。
    眼前的这个却不是他。
    所以奇迹啊真是哄小孩子的东西。
    岁年嘲弄地想,他再不打算与这位仙尊多言半句,多少也知晓此人为何而来,便低头不搭理。
    玄微亦未开口,他的神色掩在风雪后,岁年不能也懒得去看。
    仙尊的手掌在袖间抹过,一面古朴的镜子自层层叠叠的袖内飞出,盘旋着升上半空,发出嗡嗡的低鸣。
    是子夜鉴。
    岁年在听闻这嗡鸣声的刹那浑身一颤,振落了身上的覆雪。
    兴许是在子夜鉴下尝过痛彻心扉的滋味,即使心中早已明晰会有这一刻,他仍止不住战栗。
    “两个选择。”玄微的声音听来渺远如在天边,“取出内丹后,我送你去轮回,或是我全力留你残息,留在龙君身边,作为引渡他骨瘴的容器……何日他苏醒,你何时方可离开九天,去凡界以凡人的身份渡过往后余生。”
    两个选择,是即刻取死,还是在人界苟延残喘几年再死。
    “好生思量。”玄微道。
    “我若说我想活,仙尊你有方法吗?”
    风雪狂声竟压过了玄微的回答,他似乎是呼唤了声岁年的名字,听来颇有几分无奈的隐忍。
    岁年自嘲地想自己是昏了头,这仙尊要是真的对自己有半分的怜悯,也不至于连个隔绝风雪的屏障也不愿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