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年心安理得地让他陪自己到最后。
    轮回后,他又会变成只小猫,被纪沉关聘回家。
    至于个中怎么操作,他不必操心,纪大聪明自会搞定。
    纪沉关答应了会陪伴自己岁岁年年。
    他没能做到,所以岁年逢人便说深恨纪沉关。
    他恨他言而无信,恨他就这样不打招呼地离开。
    一两名修士的死在乱世被以极快的速度冲淡,云盖宗的继宗主是苏弥的徒弟,纪沉关也教过她几年,此人全力稳住了局面。
    但纪宗主做出的骨瘴镇器在天火中被毁,修真界拿不出一个合格的镇,九天作壁上观,由此拉锯了近几十年。
    岁年再次出发去寻春风镇,一并给纪沉关报仇,但到底是谁偷袭了他已无人可知。
    路上乌云盖雪将偷东西的祸妖一锅端了,他坐在累累的祸妖尸首上,发现自己的灵力变得奇怪。
    所以纪沉关说得对,东西不能乱吃。
    当年那个骨瘴开口讲话吓了他一大跳,又提到纪沉关当日深陷困境时的狼狈样儿,被他认成了凶手。
    不过追根溯源,骨瘴确实凶手,于是他把骨瘴吞了,岁年回过神来时自己都后怕,连坟都想好要安置在哪儿了。
    谁知没死,那便继续走。
    后来路途更为艰难,被打或被擒便罢,最险的一回是险些被吃,饥肠辘辘的流民离易子而食不过半步。
    岁年逃了出来,守宗战役中他被骨瘴侵袭,日渐虚弱,慢慢不复大妖的风光。
    路中他听到些只言片语的神仙传闻,苍生寄望于神明的庇佑,又不曾见过真正的仙神,便为纪沉关塑像,泥胎金漆,低眉见众生哀苦。
    那些庙宇散布各地,可供求生、求顺、求缘,甚至还可求子。
    岁年哭笑不得,每座庙都进,跳到贡台上叼走祭品,权当纪沉关的投喂。
    他记得有座庙建在山顶,人们冒雨上山,他混迹其中,听村民讲那庙真是灵验,有纪仙尊保佑。
    岁年便问他们:“你们见过他吗?”
    众人哄笑,莫说神仙,修士都未曾见过几名,但纪仙尊的阵法守护了他们的家园,又道,这样的仙尊必定已登仙界。
    听闻纪仙尊羽化前有宝光四散,神鸟啼鸣,想必他定是神仙转世,下凡历劫来的吧。
    这个说法格外吸引岁年的注意,若说世人要为他镀个金身,为何在“宝光四散、神鸟啼鸣”说辞上惊人地统一。
    虽夸大的夸大,离谱的离谱,却均有这个桥段,被改为神仙话本中的一折,岁年听过成千上万遍。
    他去到那灵验庙时,雨水一改细细绵绵的面目,转而变得滂沱。
    山路上村民拥堵,渐而有了咳嗽和叹气声,有人扑倒在泥浆里爬不起来,天地寂静,旦听雨哭。
    突然,摔倒者的老伴纵声骂道:“神仙!什么神仙,这神仙在哪里啊!”
    山路上顿时一片混乱,打人、推搡、抢贡品,岁年变回原身跃到树上,山路尽头的庙宇寂寞地在这昏天黑地里矗立。
    好在这样乱世局面并未维持太久,在皇室权斗中脱颖而出的女帝单湘荷以雷霆手腕镇压诸侯,带领凡界积极抵御骨瘴的余祸。
    然而骨瘴尤在,国库亏空,非长久之策。
    骨瘴镇器迟迟不成功,眼下各方不过保命的权衡,究竟能平衡多久,难以推算。
    就在这一年,乌云盖雪回到云盖宗,把纪沉关留下的图纸叼出来,坐在风廊下看。
    他已经虚弱到极致,每日只能逼着自己吃进几口东西,那小宗主说他被话本子迷了心智,成日里想那登仙飞升的事,忧心忡忡地给他端来水和鱼。
    岁年把那有关镇器的图纸弄得到处都是,小宗主一张张在地上捡,捡到廊边时,这位乌云盖雪前辈膝行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摇摇欲坠到几乎扑到她身上,那双眼睛却亮地惊人。
    也许他真的疯了……小宗主觉得自己也疯了,她违背了对两位师尊许下的无条件照顾好乌云盖雪的承诺,她伙同这位前辈,将其炼成了“镇”。
    小宗主想要结束这乱世,也想要让云盖宗重回往日地位,岁年见过这丫头从个矮萝卜长成而今亭亭之姿,他夸她很厉害,但以后不要成了天渺宗老东西那德行。
    乌云盖雪讲话向来直白,小宗主站在烧着青蓝火焰的炼器池边,向他深深弯腰鞠礼。
    岁年突然觉得自己很老,变成了一只老猫子。纪沉关倒会一直是那副青年才俊的模样,便感到颇为不服。
    此后便是百年的镇兽生涯。
    如今看来,却像是场笑话了。
    玄微变成了心怀苍生天下的神仙,而他仍是那自私自利的妖兽。
    若他不来这九天……念及此,岁年不由一怔,何时也会如此没出息地后悔?
    胸口照霜剑贯穿出的伤口没有好全,这地牢会压制灵力,手足上的灵锁也阻断了仙体的修复。岁年经常咯血,筋脉断的像是一捧枯草,他觉得自己这样还能活简直不可思议,该说不愧是神仙体质么。
    牢内不分辨昼夜,岁年干坐了不知几日,琉璃刑台的人来提审,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审问。
    机锦亲自主持了一回,他惯来欣赏生灵的挣扎求生。岁年曾爆发出的生命力令他惊叹,可如今再如何磋磨也不得回应,像是尊任由打砸的瓷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