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在人界飞升时,严冬飞雪里见过的那只垂死的白蝶,它该是如何艰难地活下来的啊……
    却也很快在他的手中湮灭了气息。
    岁年不会什么计谋,他以为这不难,因为纪沉关告诉他不难。
    但他算不过别人,他看不懂谋局,从来只是纪沉关养在家里的小猫。
    他争强好胜,却一直在输。
    输掉了所有以为拥有过的人与事。
    乌云盖雪觉得累极,那是深切的疲倦。他向下看去,海渊已因地脉的移变而深不见底。
    砸下去会死,又或许会这样被骨瘴真正拿走身体。
    岁年不想管了,只是合上眼。
    “——年崽崽!”
    岁年倏然睁开眼。
    砚辞不知从哪里跳了下来,追着他往下坠,瞬息间竟已将要逼近。
    “砚辞!你疯了!!”
    龙君已不再是九天的统帅了,他没有铁甲和刀剑,唯有这待死的残躯。
    可当他自昏迷中转醒,看到那从云端如断线的傀儡人偶般掉落的身影时,他还是挣脱了珠鸣与琦羽,向骨瘴的云霭与海洋中跃去。
    那是他在记忆里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场景,他的蛋从九天跌落,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云。
    他追不上,他没能追上。后来他便无数次在骨瘴的幻觉中与那枚蛋擦指而过。
    他知道要怎样发力,他再清楚不过该如何俯冲,他面对着战场千军万马,依稀还有昔日不退半步的稳重,而这一次——
    砚辞终于在坠落中接住了他的孩子。
    岁年突然觉得,若天命有常,天道垂目,那祂也不能这样残忍。
    龙君抱住他便是再次接触骨瘴,本就身受重伤的砚辞,将在瞬息间丧失几乎所有的神力。
    乌云盖雪动弹不得,却在呼啸的风中扯开嗓子狂喊:“砚辞!我不是你孩子!他死了,他早死了!放开我,放开我!!”
    龙君的眉眼间浮出慈爱和纵容,他道:“我知道,年崽崽,我知道。”
    从何时起,他叫年崽崽,而非那个呼唤他的蛋的“崽崽”的称呼了呢?
    岁年被乱发挡住视野,听见耳边传来了悠长浩荡的龙吟,那是来自万万年苦修的龙珠的神鸣。
    砚辞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是个脑子很糊涂的父亲,他通兵法,却也搞不懂九天那些弯弯绕绕。
    但此时此刻,他仅仅是无条件地在相信。
    在凄厉的风声中,龙息也是温暖如早夏的风。砚辞倒转两人的方位,以自己的背部朝向海渊。
    他用手盖住岁年的眼睛,对怀中颤抖不止的孩子道:“年崽崽,不要怕,爹爹在呢。”
    轰隆————!
    惊涛骇浪中,炸珠所致的冲击荡开了紫红的海水。
    龙骨落地为洲,一捧未散的龙息将乌云盖雪托上了岸头。
    云上已无飞鸟,岁年仰在龙骨洲上,即使有龙息的守护,在全无神力的情况下砸入海面,亦险些将他摔得粉身碎骨。
    朱紫的血液在龙骨上蔓延,滴入海中便传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他慢慢转醒,望着无穷无尽的怪诞的天空,想起在当镇兽的百年里,骨瘴总是在诱他轻生自戕。
    骨瘴不得愿望便用尽百般手段,在那无光的坑洞中它曾威胁岁年道:你可尝过真正的绝望?
    如今,倒也尝到。
    龙君炸珠形成的魂屏短时间内无法被突破,砚辞是想让他逃走,不论如何先活下来再说,这也是岁年一贯的风格。
    他知道自己应该想办法爬起来,那些污名冤屈唯有从长计议,受再重的伤又如何,只要还能吃下东西,就总是能活下来的。
    但这次岁年真的爬不起来了。
    浑身上下能动的便只有眼皮,听力在尖锐的耳鸣后得以恢复,他听到魂屏被划开,清凌凌的月色走到他跟前。
    旁人进不到这里,但与砚辞修为相当的玄微可以。
    他抬手以神力使岁年坐起,用的竟是银白的锁链,勉强牵拉着他不至他跑走。融入海水的骨瘴在屏障外发了疯,掀起浪头撞来,那其实是岁年已无法控制的部分。
    沾满血污的长发自他颈项两侧流泻下来,岁年死死盯着面前的玄微,道:“给我个解释。”他呼吸间满是血气:“还有,我身体里你下的那个术印,解释。”
    玄微似乎微微讶异了一下,他没想到这时乌云盖雪仍还保持理智。
    可下一息,乌云盖雪突然暴起,胸口剧烈起伏,银锁被他拉的叮当急响。
    “玄微!玄微!回答我——!”
    天地受骨瘴的席卷,蒙在一片朱紫中,其余的地方黑黝黝不见景象,玄微长身玉立,银袍在黑暗中透出光来。
    岁年很快便委顿下来,锁链拉扯着他不至软倒,他跪在龙骨上听玄微说起这来龙去脉。
    他说机锦既已有防备,那他的月灵抓到的人恐不能摸出线索,机锦可以完全号令骨瘴,这远超预料。
    当然,他也没有料想到七棠她们会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机锦倒打一耙,但玄微果真不是没有后手。
    他说:“岁年,本君给过你离开的机会。”
    骨瘴时常会发出嗡嗡的笑声,岁年曾被祂吵得头痛,如今祂倒是安静如鸡,不知是否因为只要顺着眼下的发展,自己必死无疑,祂便能离开这具孱弱的身体,另寻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