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那时起,玄微便有了这个谋划,也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是他不留在人界,倒成了他不识好歹。
龙息散去,岁年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了幽冷的地牢中,暗无天日,过往种种,皆是一梦。
玄微携着光顺阶走下来,却灼烧他的皮肉,岁年轻笑一声:“那你有问过我同意与否?”
那位新将军说来日上琉璃刑台有他苦头吃,但那并不会吓到他,乌云盖雪发现,自己早已被架在刑台上。
就在玄微将那个术印种在他身体中时,他便彻彻底底走不下来了。
那枚术印就烙在他内丹上,乌云盖雪却连抬手按上胸口也做不到,玄微解释道:“在人界客栈种下,灵轨珠终究是外物,本君不放心。”
术印的作用是将乌云盖雪当做灵轨珠用,世间任何的法器,都没有生灵本身要强悍。
岁年发动骨瘴,便会与灵脉相连,顺着灵脉,他能找法阵的谋划者,若有其他骨瘴的源头,以能追索。
事后将其显影,届时真相大白,机锦纵然是太子,一时也难以辩驳。
这也就是为何玄微不保岁年的缘故,他知道机锦要推他做靶子,而毫无威胁的靶子,最容易令他掉以轻心。
但要启用活的灵轨珠,便需挖出内丹,以照世间真实的子夜鉴照其灵识,那么岁年一定会死。
玄微亲眼见证了龙君跳下去救乌云盖雪,他没有阻拦,砚辞伤势复发,亦必死无疑,不如就让其去痛快地追逐这个幻梦。
“你说过……不会用龙君做饵,不会、不会让花灵们丧命……”
“不是本君所为。”玄微道:“龙君会来,确实是个意外,当日我化一缕灵识在机关傀儡中,告知水莲洲宴,仅是为了拖延时间,留你们在人界。至于花灵们……”
玄微沉声道:“若机锦计成,牺牲掉何止是几百花灵,无人能比之天下苍生。”
潮来潮去,万物息声。
“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哈哈哈哈——天下苍生!”
岁年骤然拔高的笑声,突兀地打断了玄微的话,那含混的笑听来宛如至哀的啜泣,垂乱的长发遮蔽住他的脸,肩膀却耸动不止。
他半哭半笑了片刻,竟再度暴起,那银锁被他拉到笔直,发出将要崩断般的锐响。
磅礴的紫红聚集在他身后,化为巨大的四足狂兽。
玄微不会为了考验岁年而用仙君花灵们冒险,可若是为了天下苍生,他大可牺牲掉这几百生灵,其中自然也包括岁年。
苍生与百人,孰轻孰重。
玄微已给出了答案。
或许这便是九天仙尊的准则,岁年明白他的道理,可是他失去了在兰阁手把手教他制作发簪的兰佩,失去了承诺过要保护她、要带她去人间走走的七棠,还有那个稀里糊涂的龙君爹爹,以及更多与他醉酒梅林间,说着明日生活的坚韧的生命。
他们的性命太轻了。
轻到可以被这位高权重的仙尊轻而易举地放入谋算,与那苍生天下去比较,变成理所应当的鸿羽浮毛。
巨兽扑向玄微时,他亦微微变了脸色。
这一击几乎是猫妖的全力,虽不至威胁仙尊性命,但也足以乌云盖雪趁乱逃走了。
一抹光华自玄微掌下化出,穿透紫黑的烟尘云雾,隐没入深处。
——叮!
震天动地的冲击后,玄微略略喘了口气,巨兽的虚影散去,那仰倒在地的猫妖看着刺入胸口的长剑……
通体透银,如月如霜。
那是真正全盛状态下的照霜剑。
昔日纪沉关的本命剑,亦是玄微的剑。
凄清的日光终于破出云层,照向人间。
烟尘后响起低低的气音。
“照霜啊……”
岁年抬起手,顺着那剔透的剑身抚向剑柄,像是抚摸阔别已久的挚爱的面颊。
可是他够不到底,又被剑刃割出伤口,却再没有一滴血流出。
他怔怔地看着这把剑。乌云盖雪曾见证了它在凡界的炼出,用这剑砍过冬天里的地瓜,削过秋千的坐板,抱着它在炎炎夏日蹭凉,却从未想过有一日,照霜会贯穿他的胸膛。
“岁年。”玄微来到他身边,那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听见仙尊道:“……结束后,我会送你去轮回。”
没有得到回应。潮汐拍打着岸沿,日光下玄微不知为何,再难以直视眼前的这一幕,重重白影的幻觉侵入他的识海,他再度用出清心咒,转头要将龙屏破开。
却听身后传来沙哑的一声,没有起伏,如若大梦初醒的呢喃。
“玄微仙尊。”
玄微一愣。
这是乌云盖雪第一次叫他的尊号。
“是我认错了人。”
“我认错了人,你不是纪沉关……”岁年叹息道:“纪沉关他……他真的已经死了。”
第二十四章
玄微仙尊将岁年押回九天。
因骨瘴灾祸隐患未消,便也未立即提审,关他的地方则是在九天地牢最深处。
押来时他还与水莲洲上几位侥幸存活下来的仙君与花灵打了个照面,那几位浑浑噩噩,似是还未回过神。
地牢下设有消磨识海的法阵,若关得再近些,或能听见隔壁灵体们的呻|吟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