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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年在梅花林里醒来,酒香未散,一只白虎趴在雪里呼呼大睡。乌云盖雪按按额头,为这个关于过去的梦而不解。
    明明最后,也没有去春风镇。
    他慢吞吞向兰阁内走。
    才迈过门槛,便完全醒了酒。
    门前原本该停着青鸟的架子上,空无一物。
    今日水莲洲没有信来。
    第二十一章
    水莲洲的宴饮将持续半月余。
    岁年每日会收到龙君的来信,狂放的字迹写满对归来的焦急。
    龙君不像是离家的父亲,更像是在外的游子。
    他日日均要报平安,称待取到龙珠后便即刻返回。
    岁年用自己的毛和竹藤做了个收信的小挂架,青鸟从水莲洲飞来,停在挂架上,便是岁年一日的初始。
    然而在这一日,再没有青鸟的停留。
    岁年无法打听到确切消息,九天十日一早朝,玉融也无计可施,决意亲自前往水莲洲。
    谁知他这一去,翌日也再无音讯传来。
    岁年彻底坐不住了,刚迈出门槛,便与一道朱红身影撞上。
    是珠鸣君,她开门见山道:“水莲洲出事了。”
    乌云盖雪心里一咯噔。
    珠鸣观他神色道:“果然,你也有预感。”
    这次百花宴排场虽大,设宴的地方水莲洲却是在人界。
    除了龙君砚辞也没人会日日往外送信,更未有半途过去赴宴的仙君,故而暂无人知其变故。
    双生凤凰间存在某种感应,珠鸣君谨慎,在觉出异样后亲身去往水莲洲,但没有擅自进入花君所设的屏障。
    放了只木鸢去探,亦是有去无回。
    她上禀太子机锦,等了半日,机锦回复已在探查,让她稍安勿躁,并宽慰道:“花君是位好风雅的仙君,且擅幻术,兴许是他为杜绝百花宴被外人打搅,冲撞了花灵,这才设下迷瘴,何况他也不是头一回这样做了。”
    这话讲得珠鸣想发火,太子机锦的行事风格惯来是稳妥为上,她无计可施,拜访其他仙尊府邸,均有说她小题大做的意思。
    凤凰族式微已久,水莲洲来去要大半日功夫,实在没必要因只小神鸟无端的胡话而当真。
    便该喝茶喝茶,该下棋下棋。
    “我是今日才发现,在这九天我半句话也讲不上。”珠鸣气不打一处来。
    水莲洲上有她的亲弟弟和龙君,她自诩尊贵的神鸟,到头来根本没人在乎,不过空有名号罢了。
    “没人管,我自己去。”珠鸣掌拍桌案,身上配饰当啷作响,抬腿就要走。
    岁年急忙拦住她道:“等等等等,如今水莲洲进去了就没见出来,你再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那如何是好!”珠鸣厉声道:“难道我要这样坐等?”
    “你平日慎重,是因琦羽才乱了方寸,你想,我们就算去,也要给外面留个音讯下来,有意外还能等援兵,不然也是白送。”
    岁年扯了张宣纸一裁为二,递给珠鸣一半道:“我写没人相信,你便写若你我三日未归,水莲洲有大祸。”
    珠鸣关心则乱,好在冷静下来后妥当地安排好了一切,两人当夜出发,在黎明前赶到附近。
    无星无月的天幕自四方压下,珠鸣的红衣华羽在这浓稠的黑暗中格外耀目。
    她见岁年似是在盯着自己看,疑道:“怎么了?”
    “很亮。”岁年爽快答道。
    珠鸣与她弟弟在某些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紧张下便话多,“你们这种族不是习于夜行吗,怎么你还喜欢亮的?”
    “黑太久了就也想见见发光的嘛。”
    珠鸣听他语气竟有几分孩子气,这才像是突然意识到,岁年其实比她小上好几百岁,当即就有点后悔找他一起来。
    岁年像是读懂了她的心音,道:“兰佩曾将七棠托付给我,凤君与我也算有过命的交情,玉融我觉得是不错的老虎,况且——”
    他停顿后便没了下文,珠鸣问道:“况且什么?”
    何况若是针对骨瘴的局,躲又如何躲得过。
    “没什么。”岁年从云上往水莲洲的方向望,“要到了。”
    厚重乌云下的水莲洲像是块四分五裂的翡翠,两人手执兵刃闯入,穿过馥郁的花香屏障,珠鸣在水莲洲的土地上踩实,佩环重重地响了声。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直觉,但也不是没有过心存侥幸。
    若她去到水莲洲,迎接自己的是热闹的宴席和喝得伶仃大醉的胞弟,说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她便会狠狠揍他一顿,再长舒一口气。
    但这样想象中的情景并未出现。
    珠鸣不禁看向同行的岁年,他像是早有预料,能坦然接受水莲洲里任何的结果。
    珠鸣用袖子掩住口鼻,在陈腐的糜烂气味里,走向那座近在咫尺的高台。
    水莲洲内凄风苦雨,宴饮的高台上还留有残羹冷炙,来自人界的佳肴已面目全非,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腐臭。
    但这里没有花灵也没有仙君,珠鸣想要放出灵识,倏然却白了脸色。
    “难怪身体沉重。”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五指成爪又松开,“灵力被压制了许多,这里为何会有这样的力量?”
    好问题。岁年从翻倒的桌案下捡出截朱红的藤萝,那红藤在被触碰的刹那扭动起来,一点点化为了红屑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