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原本的位子上,魏安莫依然动也不动沉沉酣睡着,徐子权不再看向魏安莫的方向,他微微转动身躯面朝海,默默地望着不断拍打上岸的海浪发呆。
酒吧里不断有结束狂欢的旅客进出,经过徐子权和魏安莫身边时都会多往他们的方向看两眼。
不过,徐子权并不在乎,魏安莫在一旁沉沉的睡着,只要不吵醒他,他想再多享受一下这短暂的片刻。
时间彷彿彻底停滞了,眼前的沙滩依旧漆黑一片,只能从耳边呼啸的风声与海浪拍打上岸的声音感知道时间的流逝。
魏安莫的肩膀微微起伏着,即使不往他的方向看,徐子权也能感受到自他鼻尖不断呼出的气息,徐子权忍不住将头侧着靠在膝盖上,就这样静静的望着魏安莫伏在膝上熟睡的模样。
「我去美国以后……你才不要又被欺负。」静静凝视着魏安莫平静的睡脸,徐子权忍不住忆起第一次在校园里见到魏安莫的情景。
管理学的课堂上,年轻男老师站在讲台上登记班上同学的购书意愿。
全班就只有魏安莫一个人勾选了「不购买」的栏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年轻男老师把魏安莫叫了起来。
「魏安莫同学,你刚开学不买课本,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老师的语气温和,脸上的表情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徐子权一时间无法准确说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我会跟同学借来看……开学有太多费用要缴了,所以……。」
「所以就是没钱?」
老师自以为幽默的玩笑让徐子权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那张虚假的笑脸,徐子权顿时明白刚刚那个微妙的表情——是鄙视。
没等魏安莫回话,台上的年轻男老师又摆出一脸担心的模样,「老师知道了,如果之后有什么困难,或是没钱吃饭,绝——对要跟老师说,知道吗?」
「是,感谢老师。」魏安莫的头已经低到快要碰到桌面了,徐子权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默默怒视着,站在讲台上装腔作势虚偽扮演好老师的男人。
在那之后,魏安莫既不参与班上活动,就连迎新晚会都没有到场,开学一个月后在班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熟识的同学,直到一个月后年轻男老师拿着自己刚出版的书走进教室,对着台下的同学说:「同学开学买的那本课本跟这本一样重要,所以建议同学这本书一样要买,图书馆虽然借得到旧版的,但是跟这本相比还是有很多内容上的差异,建议同学们还是以新版为主,我现在就把购买意愿单传下去。」
年轻男老师将购买意愿递给靠窗第一位同学时,还不忘补充:「跟老师买的话,老师直接给同学们打九折,再多附赠一本行销管理学的书。」
徐子权根本不在意买了这本书后会多拿到什么,之前就有听学长姐说这个教授每次只要一出新书就会在课堂上用半强迫的方式推销学生买书,如果学生不买的话就会被叫起来询问原因,而且一整个学期都会被针对跟刁难。
当购买意愿单传到徐子权手上时,他一眼就看到写有魏安莫名字的栏位后方,勾选了「不购买」的选项,只是在「购买」选项的栏位上却有一道浅浅的蓝笔滑痕。
徐子权缓缓抬起头来往教室最角落的方向看去,从这个方向看不到魏安莫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下垂的肩膀,以及空无一物的桌面。
没有过多的犹豫,徐子权在写有自己名字的栏位后方,也勾选了「不购买」的那一格。
当单子传回老师手中时,徐子权明显看见那张敦厚老实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不悦,但男人还是装作一副自然的模样轻声问道:「不好意思,魏安莫同学跟徐子权同学,可以麻烦站起来吗?」
诺大的教室里,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徐子权缓缓站起身来,不顾周围数十双眼睛的注视,抬头挺胸的站着。
「那个……徐子权同学,请问你家里也有经济方面的困难吗?」男人上下打量着徐子权,缓缓开口道:「看你的穿着打扮,老师觉得不像啊。」
「我不想买。」徐子权淡淡地回应:「一本书要八百块,如果买了那我接下来一整週都不用吃饭了。」徐子权回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闪躲,目光坚定的盯着眼前男人渐趋狰狞的五官。
「老师可以理解……」男人微微皱了皱鼻子,目光落在徐子权身上的运动品牌套装上,「只是老师觉得比起学习,徐子权同学好像更乐意把钱花在穿着打扮上。」
语毕。男人重重将手中的意愿调查表拍到讲桌上,不悦地对着台下说道:「下礼拜开始请同学两两一组,分组报告今天购买的课本章节,为了保障购书同学的权益,请两位没有买书的同学一组,其他人在今天下午五点前将分组名单交给班代。」
面对年轻男老师针对性的安排,全班没有一个人敢吭气,下课铃声一响,几名迎新活动上认识的同学纷纷聚集到徐子权身边。
「喂,你干嘛跟老师过意不去啊,你明明就知道他怪怪的,就照他说的付钱买书不就好了吗?」
理了平头的男同学跨坐在徐子权座位前,语带疑惑地问。
「没有啊,就真的没有多馀的钱可以买书而已,这个月光买他的课本就花了快两千块了。」徐子权耸肩,面不改色的回应。
「别说啦,之前就觉得那个老师说话阴阳怪气的,结果上週听吉他社的学长说……」眼前的平头男徒然开口,打断了同学们的谈话,「那个老师……好像是gay的样子。」
「什么!齁,难怪!怪不得他讲话的嘴脸看起来很讨厌,原来是个死娘炮!」
闻言,徐子权诧异的仰起头来,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也比他过去听到的很多嘲讽言语都还要温和,但他依然感到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悄然从心底涌出。
不是愤怒,也不是难过。
就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似乎也该和周围的同学一样笑着附和这个玩笑,因为在这个当下,他们共同的敌人是逼迫同学们购买讲义的教授。
这些人明明在替自己和魏安莫打抱不平,但是为什么他却觉得自己好像不只站在教授的对立面……。
面对这样充满恶意的玩笑却笑不出来的自己,在诺大的教室里显德突兀,那些笑声、嘲讽彷彿都是离他很远的事,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着他……他不一样……。
他既不认同教授的行为,却也同时不被身旁这些看起来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的同学们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