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眼神微黯,抿了抿唇,淡淡地说:「那关我们什么事呢?上车吧,我们到天津再说。」
扶苏哭出声来,「不,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云月脸色一变,喝斥道:「你别发疯!那里是什么地方,关我们什么事?」
她疾言厉色震慑扶苏,扶苏忽然明白了,长春苑火灾或许不是单纯的意外。
「是你,对吗?」扶苏脸色惨白,颤声道:「你跟我说玉蕊和少风有逃出来,你跟我说你没叫他们这样做!」
「别胡扯了。」云月瞇眼,神情不悦,嘲讽勾唇,「我又不认识长春苑的人,我怎么会知道他们干了什么?但那种地儿的人最好全数下地狱……」
她的嗓音阴冷,宛若地狱幽魂,扶苏睁大眼,勃然大怒,哽咽低吼,「如果少风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云月极为淡漠地凝视他,一字一句说:「难怪宋宣文说你胆小如鼠,不成大器。」语罢,拉下了玻璃窗,不再搭理扶苏。
扶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哭着往回跑,站务员喊他:「小姑娘,你不上车吗?」
扶苏没有选择,他得回去长春苑找少风,否则他一辈子良心不安!
他不敢慢下脚步,飞奔出站,在大雪天中奋力跑向长春苑。
路面因雪湿滑,他几次跌在路面上,滚得满身泥泞,他疼得流泪,再次撑起往前跑,跑得气喘吁吁,直到长春苑出现在视野中。
长春苑屋顶坍塌,木构造的部分几乎被烧得精光,只剩下骨架,远远地就能闻见木头烧焦夹杂着人油燃烧的气味,令人作呕,然而,仍旧不少人摀着鼻子正在看热闹。
就如火车上那名男人所说,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被抬了出来,就堆在厚实的大门前。
苏嬤嬤因为怕他们逃走,在大门中夹了块铁板,里头的人就算要撞也撞不开。
而大门外并没有他买来用来反锁大门的铜锁,这也代表买的两个铜锁一个扣在内门上,玉蕊和少风并没有钥匙,不可能顺利逃出来。
「少、少风……」他的心脏一阵阵钝痛,双耳轰鸣,无法呼吸,几欲昏厥,仍是强撑着颤抖的双腿往后巷跑,就盼着靠后向的南风馆有人逃了出来。
来到后巷却看到几名警察正指挥着工人将慕云和几名小倌的尸体由墙头搬下来。
扶苏衝了过去翻找查看尸体,就怕里头出现少风的脸。
他边哭边找,耳边听着几个警察的对话。
「前门落锁,厨房后门也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已经找到了残馀的油布,应该是被人纵火。」
一名警察看他哭着翻看尸体,喝道:「喂,你是谁,认识他们吗?知道昨晚怎回事吗?」
扶苏抬头,想到云月吩咐他在街上买的东西,他连忙摇头,抖着声撒谎:「……我是来找我大哥,他在这里当龟奴,我怕他……」
他放声大哭,警察看他可怜,长叹口气,「那你要进去认尸吗?」
扶苏咬住下唇,不知道该不该应声,眼前景象对他无疑来说是尸山血海,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害死他们,惊怖又心虚,连连摇头。
警察心生怜悯,指了指前门方向道:「那你去前门那儿等,要不留个姓名地址,回家等通知吧。」
不过,闕扶苏没有等来任何通知,因为他逃了。
「呼──」闕扶苏吁了口烟圈,薄荷冷香,菸雪氤氳之间,他的记忆却无比清晰,宛若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刻。
现在他所站的位置,正是长春苑的大门口,铁铸的厚重大门换成了洋式的玻璃推拉门。
「烧光了,还能还魂啊?」闕扶苏昂首看着沪光戏院哑声低语,「那我真希望你也活过来,少风,不,乔松──」
不过,他站在这里也等的有些久了,漫天大雪,他的军帽与他的肩上落了层薄雪,军大衣上也满是晶莹的六角霜花,电影似乎散场了,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出来。
黄包车伕开始揽客,闕扶苏不禁皱了眉,心想夏荷华到底住哪,拉车的老胡到底回不回来?
「军爷,我是老胡,您找我有什么吩咐吗?」一道男声在闕扶苏身侧响起。
闕扶苏看向四十多岁捏着呢帽显然有些紧张的老胡,冷声问:「方才你送了何嫿去了哪?」
老胡刚回来同伴就快速警告过他闕扶苏要找何嫿,他不敢隐瞒,连忙回道:「送何姑娘回去她的书寓。」
「在哪?」闕扶苏问道。
老胡报了路名,闕扶苏离开过久,已经不清楚法租界的道路,断然道:「上车,帮我指路。」
就在两人交谈期间,一名男人搂着西桑调笑走出电影院,一眼便看见闕扶苏,男人脸色忽地冷了下来,宛若毒蛇,阴冷地看着闕扶苏和老胡上了车,驶离沪光戏院。
他身边的西桑好奇问道:「慕烽先生认识那名军爷?」
慕烽勾唇笑道:「是啊,冤家路窄的老熟人。」
「喔?是仇人,还是同袍?关係好吗?」
「同袍?」慕烽嘲讽轻笑,「人家是总司令,我是哪个位阶啊,我和他之间,只有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的关係。」
不过十来分鐘闕扶苏在老胡引路下,来到了一栋三层楼高的洋楼前。
整栋洋楼黑漆漆的,唯独阁楼的一排落地窗透出不寻常的橘红暖光映在墙上摇摇晃晃。
闕扶苏心凛,开了车门,健臂一撑翻过了雕花鏤空铁栅门,朝洋楼疾奔。
老胡也看出不对劲,跟在闕扶苏身后奔了过去,却被挡在栅栏外。
然而,一股刺鼻焦味随风从屋子里流泻而出,老胡惊喊,「出事了!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