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乘鸾平安回到王府,总算有惊无险。
诗听麻利地伺候着换了衣裳,冷翠一面帮忙,一面小心察言观色,确定她身子没什么大碍,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
“王妃,涵王妃您如何处置了?”
“她既然喜欢那种地方,就丢在那儿了。左右她已完成任务,相信肃德不会为难孩子。”
凤乘鸾匆匆换了衣裳,重新回到楼下,几个龙牙武士正在下面候着。
“把你们查到的消息说来听听。”
“是,小姐。”其中领头的,名应龙,在龙皓华座下,排名第二,“那个地方,戒备不算森严,属下几个轻易就走了一遭。”
应龙看了看冷翠,没有接着往下说。
冷翠识相道:“王妃,奴婢去小厨房看看燕窝炖好了没。”
“嗯。”凤乘鸾也不留她。
等她走了,应龙才道:“在白玉京,像今日去的这种极乐世界,应该不下几十处,那地下,如一张暗网,四通八达,白玉京十二座城,无一幸免,暗城势力能有此规模,渗透之广,蚕食之深,绝非一日之功。”
凤乘鸾的手指在桌上轮番敲了敲,“我看那些人,包括涵王妃在内,都如着了某种魔症一般,对这种聚众秽乱高墙之事,不以为耻,反而坦然处之,莫不是被下了什么迷药?”
“回小姐,属下等已经第一时间查验过,这些人,并没有沾染任何药物。”
“那为何会如此执迷?”凤乘鸾有些无法理解。
烛龙一笑,“小姐,这种情况,若是用太师的话来说,便是洗脑。”
“洗脑?”
“没错,在一定的环境下,将一种意念不断强化,强行灌输给别人,久而久之,当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已泰然处之时,就会放下戒备,欣然接受这种想法,并其看作是常态,甚至笃信不疑。而且,极乐世界的准入,与百花城的销金窝类似,只能熟人带熟人,所以,从一开始,迈进去的人,就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这个,与暗城公然宣扬信奉的玄殇邪神,有异曲同工之妙。”
凤乘鸾不由得替阮君庭捏了一把汗,“这么说,整个白玉京的上层,已经如一只巨大的蚁穴,被在暗处联通贯穿,千疮百孔,腐朽不堪!”
若是这样,他动了安成王一个窝,那下面的几百几千个巢穴中无数蛀虫,都将闻风而动!
这么大的事,以阮君庭对白玉京的掌握,不可能一点不知道,只不过他与暗城在这里的势力,一直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可如今这层窗户纸,被肃德横插一杠给撕破了,沈霜白岂会束手待毙?
这两个人狼狈为奸,各怀鬼胎,图谋的,却都是一个阮君庭。
只不过,一个想要他活,而另一个,想要他死!
而她凤乘鸾挡在肃德面前,就如一根刺,扎得她心口疼!
看来是她之前估计错误,肃德让涵王妃带她去那极乐世界,并非是要拉她下这一潭脏水,而是一早知道沈霜白会在那里出现,她要借沈霜白的手杀她!
“应龙,麻烦你走一趟,提醒王爷,天气有变,要加倍小心,切莫受凉。若是忙完了,就早点回来,就说,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他。”
“是。”
应龙喏了,却没退下。
“还有什么事?”
“属下等这次下去,偶然发现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是,小姐可曾注意到那极乐世界中的香气?”
“有,是这些贵妇身上芙蓉膏的味道。”
“那小姐可知,这芙蓉膏是何由来?”
凤乘鸾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你们查到了什么?”
“我们下去时,随便抓了个人,稍加用刑,便招出来许多,只是可巧没问出聚众秽乱高墙之事,却先问出了芙蓉膏。”应龙顿了一下,道:“原来,所谓芙蓉膏,是用不满七岁的幼儿皮下肥油,熬制而成!”
呕——!
凤乘鸾一个没忍住,扶着桌子,便将这一日间吃的东西,哇地全吐了出来。
诗听慌忙替她顺背,又喂了水,半晌,才渐渐好转。
如此一来,事情就通了!
难怪他们在长乐镇救下的那些孩子,个个被在山洞中养得那么肥!
难怪阮君庭曾两次说起,她不会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难怪涵王妃说,这芙蓉膏人人都要用,用了就更漂亮!
孩子的油熬成的,敷脸能不润吗!
“诗听啊,我们有没有用过芙蓉膏?”凤乘鸾从来没觉得这样无力。
诗听也吓坏了,“没有没有,小姐的胭脂水粉都是南渊带来的,您一直嫌弃北辰的膏脂油腻,香气浓重,从来没用过!”
“好!”
呕——!
她刚喘了几口气,一想起来那味道,就又呕了上来。
这一次,直吐到清水,才精疲力尽地坐下,沉沉喘息,一掌劈烂了那张桌子,“丧尽天良!灭绝人性!我凤乘鸾此生只要活着,必将暗城全部连根拔起!决不食言!!!”
——
凤乘鸾经过这一通折腾,晚饭也没吃什么东西,就窝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整整一.夜,心神不宁,几次梦见阮君庭回来了,就躺在她背后,将她抱住,可睁开眼,枕边却是空空如也。
第二天一早,就又传了应龙,“昨天可见到王爷了?我的话带到了吗?”
“回小姐,昨日属下赶去安成王府时,抄家清算的事情基本已尘埃落定,王爷已进宫复命去了。属下等又在宫门外等了许久,都未见王爷出来,回来时,诗听姑娘说您好不容易睡得安稳,就未敢打扰。”
“入宫去了?”
“是,昨晚入宫。”
“可打听到安成王的事,是否就此结了?可还有什么起伏变动?”
应龙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才道:“属下打听过了,宫里面口风很严,什么都不说,只道王爷只身去了太后的寝宫丹霄殿,之后再没出来。”
“……,知道了。”
他这是怎么了?
他单独去见肃德去做什么了?
不管有事没事,都该要递出来个话才对啊!
凤乘鸾有些慌了。
“冷翠,去告诉应龙,到宫门口给我守着,不等到王爷,不准回来!”
冷翠:“是。”
凤乘鸾第一次觉得一颗心没了着落。
这种感觉,比太庸山中,与他隔着断龙石遥遥一望时那种绝望,更恐怖!
那一刻,她至少知道他在哪儿。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
“听听,你跟着应龙去,见了影卫,若是打听不到王爷的动静,就看看焚风是不是跟他在一处。”
诗听:“是。”
最后,整个观雪楼,就只剩下凤乘鸾一个人。
她越想,心中越是不宁,越想,越是害怕。
忽然明白,为何南渊之人,多会信奉千手千眼无面佛。
当你对一件事彻底无能为力之时,就会希望有万能的神明能够拯救。
“玉郎……,快回来……”她小声儿地念叨,将手捂在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快回来……,不要吓我……”
如此,时光轮转,日落,再日出,再日落。
凤乘鸾始终都没合眼,只坐在观雪楼上,眼巴巴地望着窗外。
“不能再等了!我现在就去进宫!”
她也不顾冷翠阻拦,便换了衣裳,抄起长凤刀。
“王妃!不可以!”冷翠挡在门口,扑通一声跪下,“持刀闯宫是死罪!您不能去!若是王爷只是在宫中与太后亲自呈报抄没安成王的诸般细节,不能让外面知道风声,也无不可。但您若是这个时候闯宫,只会将王爷陷于被动!”
“可是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这大半个月,每日都派人报平安回来,如今进宫三日,音讯全无,你让我怎么等!”
“王妃要进宫,奴婢陪您去,但是不能带刀!”冷翠声音稍稍放缓,“王妃,您冷静一下,生气,对身子不好。”
“……”凤乘鸾深深一息,扔了长凤刀,“好,既然不能闯,那就去求!只要他没事,我做什么都可以!更衣!”
除了那场大婚,凤乘鸾很少穿得这么隆重。
然而,却只是为了见自己的丈夫一面。
她下了楼,出了王府,上了轿,一路进了太仪城,来到皇宫脚下。
诗听和应龙还守在外面,已经等了整三日。
果然不出所料,宫门前的守卫早就有命在身,靖王府的人,没有太后宣召,任何人不得入宫。
凤乘鸾笑笑,“无妨,我只是许久没有见到王爷,思念心切。既然太后与王爷有要事相商,那我就在外面候着。”
她说罢,就正对着宫门,端端正正立着,望眼欲穿地望向里面。
宫中,上朝再下朝的官员,来了又去,议论纷纷。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自从靖王进了太后寝宫,这两位就已罢朝,只怕是叔嫂情深,正胶着地难解难分。
如今,靖王妃站在宫门外,还眼巴巴地等着呢,真是可怜。
有人窃笑,也有人啧啧叹息。
凤乘鸾充耳不闻,只是站得笔直。
玉郎他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她敢拿性命做赌!
再等一日,若他还没动静,她就算豁出命来,也要闯一闯这白玉京的皇宫大殿!
太阳,从头顶走过,一路偏西,直到星辰漫天。
宫门沉沉关上,里面的落钥声,冰冷,没有感情。
凤乘鸾身子晃了晃,被冷翠扶住。
“王妃,稍微休息一下吧,你一天没吃东西,就这么站着,不成啊,至少要为身子着想。”
凤乘鸾木然看了她一眼,“你都知道了?”
“嗯。”冷翠淡淡应了一声。
“既然知道了,你就该明白,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他若是出事了,这世间什么都不重要了。”
“王妃……”
“回去,把我的长凤刀拿来。”
“不可,王妃。”冷翠的声音,不似之前那没办决绝。
“听我的命令,拿长凤刀来!”
“是……”
凤乘鸾咬着牙,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两扇巨大的宫门。
他一定不会有事!
他一定不会有事!
……
冷翠转身离开没多远,忽地,大门那边传出抬栓的声响,接着,大门,轻轻开了。
所有人一阵欣喜!
凤乘鸾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将眼睛睁地更大,生怕看见的是幻觉!
黑沉沉的门洞后,阮君庭洁白的身影,有些疲惫,但依然笔直,从里面走出来。
他抬眼见了她,正盛装立在宫门口,殷切地候着他,稍微愣了一下,之后,并没有任何表示。
“玉郎——!”凤乘鸾再也顾不得一切,提起厚重的银白吉服长裙,向他飞奔过去。
“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会没事的!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她用尽平生力气,紧紧抱住他,“我知道你一定会出来的,终于等到你了!”
他依旧没有回应她,他的身子好凉。
“你怎么了?”凤乘鸾这才发现,他并未披那件猩红的狐裘,连外袍都没有。
“焚风,你怎么搞的?王爷的外袍呢?大氅呢?”
夏焚风如傻了一般,“啊……”
“不用了,回吧。”阮君庭声音有点哑,轻轻推开凤乘鸾,径直来到轿前,头也不回地上了轿,落了帘子,并未等她。
凤乘鸾有些莫名,可旋即笑了笑,他大概真的是累了。
“没关系,我可以骑马的,呵呵……”
她翻身上马,策马在他的轿边,也不说话,就护着他,陪着他。
轿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若不是刚才亲眼见到他上轿,她会以为那里面,根本空无一人。
“玉郎……”凤乘鸾试着轻声唤他,可他依旧不答应。
但是,她感觉得到,他在那轿帘厚厚的窗纱之后,正定定地望着她。
直到回了王府,阮君庭的轿子直接抬到观雪楼下才停。
他下轿后,并未旁顾,径直上楼,夏焚风紧跟其后,也不准旁人相随。
诗听凑到凤乘鸾身边,“这主仆两个怎么回事?都不理人。王爷连小姐你都不让跟着啊!”
凤乘鸾笑嘿嘿道:“没事,他人好好地回来了就好,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也可能跟肃德斗得太狠,还没出戏,心情不好。”
“哦。”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东西打碎的声音,接着,一阵夏焚风的脚步凌乱声。
凤乘鸾在楼下候着,听见了,连忙起身,“玉郎,要帮忙吗?我上来啦?”
她提着裙子便要上楼。
可刚走了一截,就见夏焚风蹭的跳出来,拦住她,手里拿着一张纸,“王……王妃,王爷命我将这个给您。”
“什么啊?”
“王爷给您的,您自己看吧。”
“我待会儿再看,我要先看我的王爷!”凤乘鸾想要绕开他,却又被他横出一步拦住,“王爷……他,哎,总之,您还是先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凤乘鸾将手里写了寥寥几个字的纸一抖,展在面前,两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休!书!
“丹霄殿三日,本王与照拂朝夕相对,日夜相伴,方知真情如斯,不忍离弃。发妻乘鸾,生性善妒,暴戾无度,难成百年好合,今休弃之,立字为凭。”
“喂!阮君庭,你个王八蛋,你玩什么?”凤乘鸾破口大骂!
楼上,没有动静。
夏焚风鼓足勇气,硬着头皮道:“王妃,王爷的休书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我不信!我要他亲自说给我听!阮君庭,你给老子下来!”
凤乘鸾夺路要闯上去,夏焚风说什么也不肯,两人抬手就打,却没想夏焚风竟然敢跟她真的动手,一只大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凤小姐,下去吧!王爷会派人将你平安送回南渊。”
“你滚开!我要他亲口告诉我!我就不信,他对她十年不动心,但凭三天三夜就突然心回意转,能为了修照拂休了我!”
凤乘鸾的手,当下变指为爪,灭绝禅,直取夏焚风的头盖骨!
没想到,夏焚风竟然也祭出了拼命的招式,硬生生与她杠上,局促的楼梯拐角,眨眼间过了几十招,就是死死守住不放!
“阮君庭,你出来说清楚!你再不出来,我杀了他!”
凤乘鸾暴怒之下,一股悲愤莫名涌上心口,脚下一软,刚好夏焚风下手有些重,竟然身子不稳,直挺挺向楼下倒去。
冷翠身子快如闪电,飞身将她从后面接住,才将将把人稳在了半空中。
“都疯了!这是干什么!敢跟王妃动手!王爷,王妃已经有孕在身,不可再打了!”
楼上,当即咣朗一声,有东西掉在地上。
“阮君庭……,你在干什么?你出来说句话!”凤乘鸾被冷翠扶着,重新站好,已是泪如雨下,“我不凶了,你出来啊,你就算不想要我了,我也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好,本王亲口告诉你!”楼上,阮君庭只露出一道侧立的身影,声音有些哑,“本王与太后,这三日间,情难自禁,顿觉此生,我两之间,再也容不下第三人,所以,休书已经在手,凤姮,你走吧。”
“玉郎!不是的!”凤乘鸾不相信,她笑得勉强,“玉郎,你刚才听见了吗?我已经有我们的孩子了啊!玉郎……”
“孩子,你自行处置。”楼上,声音冰凉,“焚风,知会冬斩即可护送凤小姐离开北辰,不得有误。”
夏焚风没吭声,凤乘鸾没吭声,一屋子的人,都在等阮君庭再说点什么,或许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
然而,那上面,之后就是一片死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