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人,快马加鞭出了太庸山,在沿途寻了家客栈落脚,顺便将车子换了快马。
龙幼微身上软筋散的药力已经彻底去了,明天一早,就可以上马,加快回家的速度。
客栈中,凤乘鸾进房,阮君庭也抱着剑和两只狼崽子进房。
小狼崽淘气,一进房就满屋跑,他就猫着腰满屋去捉。
凤乘鸾回头,看他那顾得了这只,顾不得那只的样子,就莫名好笑,谁会想到如天机关的雪山般清冷高贵的靖王殿下,会沦落至此?
可她不能笑,强憋着。
“娘子,这客栈真大。”阮君庭终于抓住了一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四下看了看,感慨。
他自从出了山,就一路随她风餐露宿,根本就没睡过正经的床,如今第一次住客栈,十分兴奋。
“坐下,我看看你的伤。”四下无人,凤乘鸾跟他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下来。
“好啊。”阮君庭又是呵呵笑,乖乖坐好。
她立在他身前,俯身细看眉心,皮肉并没有伤到,只是因为短箭袭来的力道过大,震得额间薄皮下面渗出了一点血,看来短时间内是去不掉了。
凤乘鸾忽地一皱眉。
阮君庭虽然先天罡气只是初成,可若是有意防备,今日马车里的那一箭,就算她没有及时抓住,也根本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而从现在的伤势来看,她当时似乎还是慢了一点点,箭上的力道已触及眉心,才导致这罡气薄弱之处,震伤了下面的血肉,却不曾破了表皮。
还有从前,温卿墨一直各种疯狂试探,阮君庭始终无所畏惧,莫不是全是仗着先天罡气护身,一直在装傻?
他若是装傻……
试试他!
她指尖在他眉心一抹,“还好,没什么大事,只是破了相,有点丑。不过你以后若是乖乖的,我不嫌弃你就是。”
“呵呵,太好了,谢谢娘子。”阮君庭欣喜,仰面看着她,笑得两眼弯弯。
那眉心的一抹红,将他衬得容颜如神如魔,更胜从前,看得人心头恍惚。
凤乘鸾忽地脸上有点热,从他腿边退开一步,“我累了,你去打水,帮我洗脚。”
“哎,好嘞!”阮君庭乐颠颠抱着浩劫剑出去了。
他出了门,下楼,去找小二。
洁白身影经过院子时,嗖嗖嗖!
四下楼上袭来几道黑影!
浩劫寒光一凛。
几个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从半空中,死鸟一样一头栽下来,死了。
浩劫剑,出鞘,入鞘,快如一抹幻影。
接着,立刻有影卫迅速现身,将尸体抗走,抹去血迹,重新隐入黑暗。
阮君庭抱着剑,一步未慢,一步未停,径直走向厨房,推开门,向里面正在添柴的汉子一笑,“大叔,请问,帮忙烧点热水可好?呵呵。”
他彬彬有礼地站着,像个真正的弱不禁风的公子,怀中浩劫,就是个壮胆的摆设,而刚才的一剑杀生,根本就没发生过。
……
凤乘鸾的洗脚水,阮君庭很快吭哧吭哧亲自端回去。
他将盆放在床边,蹲下身子,挽起衣袖,拿过她的脚,去了鞋,脱了袜,毫不含糊。
之后,撩了些水,淋在脚背上,抬头笑着问她,“烫吗?”
凤乘鸾没想到他傻了之后会变得这么勤快,这么朴实,两只手撑着床,嘴角绷成一条线,脚尖也绷成一条线,艰难道:“呵呵,不烫,很好,您继续!”
脚都愿意蹲下来洗,还洗得这么开心,应该不是装傻啊?
真傻了?
那这次是不是玩大了?
阮君庭哪天要是清醒了,想起来自己堂堂北辰靖王,给女人洗脚,以他那死傲娇相,会不会把她那双脚丫子剁了?
再低头看他,一双手捧着她的脚,用肩头蹭了一下几欲垂下来的长发,洗得那么仔细,就像手里的不是别人的脚丫子,而是个心爱的孩子。
凤乘鸾伸手,替他将头发拢了拢,声音有些软,“玉郎啊……,可以了。”
“水还热着,再泡一会儿。”他不抬头,水中手指从她一颗颗莹润的脚趾上一一轻轻捏过。
凤乘鸾被碰得有些痒,脚趾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深深低着头的阮君庭嘴角就是悄然一弯。
他指尖从她的脚侧面掠过,她就嘴角狂抽。
他手掌从她脚心拂过,她就咔嗤,咬了自己嘴唇。
“可……可以了,不要再洗了!”
凤乘鸾逃命一样想将脚丫子抢过来。
“别急,还是湿的!”
阮君庭抓住她脚踝,将小白脚从水里捞出来,又用布巾仔细擦干,才还给她。
之后兴奋地站起来,又挽了挽袖子,两眼冒光,显得眉心那一点猩红特别耀眼,“娘子,还要我干什么?请吩咐!”
“……,睡觉!”凤乘鸾不敢再多看他,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扑了他!
“可是……,我该睡哪里?”阮君庭茫然。
凤乘鸾滚到床里,用被子将自己裹好,埋头道:“按规矩来说,你作为夫君,是要睡地上的,但是,看你今天表现好,准你睡床!”
“哎!谢谢娘子!”
他麻利收拾了洗脚水,摘了发冠,解了衣裳,熄了灯,一本正经上了床,落了帐子。
之后伸手到她头顶。
“你干嘛?”凤乘鸾相当警惕,她已经怕了他了,这辈子都不想沾他的边!
“呵呵,我只是见娘子和衣而卧,钗簪未去,想帮个忙。”
“我自己来。”凤乘鸾坐起来,与他保持距离。
“呵呵,好。”阮君庭乖乖坐着,两手放在腿上,规矩极了。
她拔去簪子,散开头发,他笑眯眯看着。
她解了衣带,他笑眯眯看着。
她将衣裳扔出去,穿了里衣,又将青丝从颈后拢到胸.前,他还笑眯眯看她。
“看什么看?”凤乘鸾没好气。
“看娘子真好看。”他那双眼,单纯地如个孩子,是真的看着她的模样,心生欢喜。
“……”凤乘鸾小声嘀咕一句,“你也好看,睡吧,我累了。”
“好。”
两人并排躺下,凤乘鸾出于慈悲,分了他一个被角,他欣然就只将它搭在身上。
平常的客栈,平常的木床,连床帐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可却拢起了一双人。
自从他们成亲到现在,就没有正正经经,如普通夫妻一样,安静地躺在一张床上,落了帐子,好好睡觉。
如今真的这样躺好了,他却成了个傻子!
凤乘鸾睡不着了。
她悄悄睁开眼,悄悄瞅他。
阮君庭仰面而卧,两手收于身前,躺地工工整整,就像她将他从守关山拐回来时那样。
他呼吸沉稳均匀,大概是睡着了。
凤乘鸾就侧过身,撑着头,大胆看他。
他是为了她才傻了的,这以后,该怎么办?
北辰那边,正是波诡云谲,暗涛汹涌之时,人人都想将靖王这只猛虎弄死,剥皮剔骨,分上一块肉吃。
天机关,魔魇军,还有当初先帝赐回的神山珍宝,无论从哪一样中得了便宜,都可以少奋斗二十年!
至于南渊,北辰靖王就是国之公敌,人人欲除之而后快。
只要他废了,死了,北辰的南线就是一具空壳,再也没有能力将南渊压制在守关山一带。
南渊若是跨过了守关山,凭着火器,就可一路打到天机关,而北辰没了魔魇军,又失了最丰饶富足之地,就如猛虎被去了爪,拔了牙,此后没有个一两百年,都缓不过来。
到那时候,天下再也没有哪个王朝,能奈何不得南渊。
而这还不是全部。
东郎,暗城……
没有一个人希望阮君庭活着!
他死了,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凤乘鸾心疼地将指尖在他眉心那道伤痕上一抹。
阮君庭的眼睛便唰地睁开了。
“娘子怎么还不睡?在看什么?”他那双眼,即便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
她看见他的眼睛,反而所有忧虑一扫而空,霎时间便淡定了下来。
何必想那么多,他人只要活着,就是最好。
断龙石落下那一刻,她是真的恨不得宁可被压死在那下面,也不要离开他。
当醒来时发现他已经不在身边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要跳下深渊,从此随他去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一步都离不开他,她将自己的命,都紧紧与他缠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凤乘鸾不禁释然一笑。
她从来没在乎过这个男人到底是叱咤风云的统帅,还是指点江山的王侯。
这傻病若是能医治,自然最好不过。
可若是不能医治,她就陪他做个傻王又何妨。
天下若能容他,她就在他身边守着他。
若这天下不能容他,她就带他远远的离开这些纷争,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安度一生,也是美哉。
总之,无论是是非非,不离不弃就对了。
她在黑暗中,将温软绵滑的掌心覆在他眼睛上,“我在检查你到底有没有真的睡着,现在看来,果然没有!竟敢装睡,你,不乖!”
掌心下,阮君庭的睫毛扇动了一下,撩得她手掌有些绒绒地痒。
“娘子,我错了,我现在就睡。”
“嗯,等下我要检查哦。”
“好。”
凤乘鸾一只手撑着额角,一只手覆在他的眼上,静静地看着他。
那手掌下的双眼,果然又忽闪了几下,便不动了。
人傻,就没烦恼,睡觉都得睡得快。
她悄悄拿开手掌,再看他的眉眼,你要是一直这么人畜无害,倒也是件好事,至少……
我可以为所欲为!
她的目光顺着鼻梁,滑向薄唇。
之后,抿了抿自己的嘴唇,小心翼翼,覆了上去。
……
她吻得轻,也吻得沉迷,没有发觉阮君庭的手,悄然间紧紧抓住了被角。
爱妃这是在检查本王到底有没有睡着。
因为,本王已经睡着了。
所以,不能动!
——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换乘快马,返回百花城。
凤乘鸾依旧与阮君庭共乘一匹,却从一露面,就容光焕发。
她的身体,毕竟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女,活了两辈子,也只被阮君庭折腾过几次,真正温柔的甜头却还没尝到过。
所以对于两人亲近的事,并没有什么需求,他若是汲汲索求,她会吓得抱头鼠窜。
可他若是一直这样乖乖的,她就只要有个温暖的亲亲抱抱,就会觉得好满足,好开心!
结果,她昨晚将人家的便宜占够后,心满意足地睡了。
却苦了某个人,盯着她的睡颜,干熬到天亮。
阮君庭上马,坐在凤乘鸾身后,狠狠瞪了一眼过来牵缰绳的夏焚风。
净出馊主意!
什么装傻可以哄女人心软!
你却没告诉过本王,装傻这么辛苦!
若不是刚好借此机会,可以成全一箭双雕之计,本王岂会受这个委屈?
那日,冥宫倾覆之际,墓室大门大开,野人如潮水般涌入。
他决心放手赌上一把,也不拔剑,而是效法外面楚盛莲的姿态,端然立在墓室中央。
那些野人,个个面上生有一圈白色绒毛,本是因着膜拜的神祗被惊扰,气势汹汹地闯入,可它们见到他活脱脱地立在那里,便立时将他当成了活的神。
楚盛莲已死六十年,当年曾亲眼见过他,受他教化的野人,如今早已不复存在,所以,眼前这些长毛猴子见了阮君庭,除了惊吓,还有几分好奇。
为首的一只,小心上前,大着胆子,伸出毛绒绒的手,用指甲戳了戳他的脸。
阮君庭便对他绽开一个怜悯众生的微笑。
这一笑,大概尽得雕像上那张脸的精髓。
吼!
野人心惊,当即退后,扑通拜倒!
接着呼啦啦,整个地宫里的野人,便如伏倒的麦田一样,乌泱泱全都学着人样跪地叩首。
阮君庭从容对那首领道:“出去,带路。”
吼!
野人喉咙里低吼一声,转身便引他向另一处路走去。
楚盛莲为了防止复活时发生意外,果然给自己留了不止一条生路。
那外面有八条石桥,这冥宫大概就有八条生路。
只是,他们身处其中,惊变之下,乱了阵脚,根本寻不到。
阮君庭提剑,淡定迈入野人中央,前方的野人便挪了膝盖,跪着让开一条路。
他经过之后,后面的野人再依次而起,紧紧相随,浩浩荡荡的随着他,于地动山摇之下,从容步出冥宫。
这条路,比之来时,没有迷宫,就短了许多。
冥宫倾斜地越来越厉害,阮君庭脚下扎稳,每一步都如履平地,众野人却在剧烈的晃动中,在甬道中撞来撞去。
它们见他如此淡定从容,乱石崩摧之下毫无惧色,便更加笃定这就是它们日夜膜拜的神祗。
阮君庭走的这一条路,恰好在冥宫背面,与凤乘鸾他们所走的那一条相反相对。
就在他走出时,小山一样的冥宫已轰地一声,顶部撞上了崖壁,接着,所有石桥全数齐唰唰崩溃,被巨大的力量牵扯,反弹而起,如几条灰色的绫罗,之后,土崩瓦解!
整个山窟剧烈震动,冥宫下方那根窄细的石柱也已再也撑不住上面的重量。
眼看,阮君庭就要与这些野人一起同葬在下面黑暗无边的深渊中!
离开,就在现在!再不能犹豫!
可前面的崖壁与冥宫之间的距离,仅凭轻功,根本没有把握一定飞渡成功!
冥宫的顶部,还在激烈地摩擦着崖壁向下滑去,如一把巨刃斩过山石,隆隆飞石,滚滚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若是搏命,倒还有一线生机,可这成功的机会,实在是太过渺茫!
正犹豫间!
吼!
野人首领一声低吼!
身后便有一只野人大吼一声,转身飞速沿着冥宫的墙壁攀爬,眨眼间抵达顶端,之后,急速飞奔而出,逆着头顶如雨滚落的乱石,扑向对岸!
然而,这一扑,并没有成功!
它的身影,就如一枚石子一样,悄无声息地坠入了黑暗之中。
接着,后面的野人,开始如潮一般,爬上冥宫,飞蛾扑火,全部飞扑出去!又成片成片地跌落如深渊之中。
即便如此,依然源源不断,前仆后继!
它们仿佛根本不怕死,又仿佛,它们生来就是为了这一日。
为了它们的神祗而牺牲!殉道!
终于,一个野人凌空踏过飞石,落在了对岸,飞快爬上了顶端,寻到一道坚固的石桥基座,当即双脚倒钩,身子倒悬而下,就在那一刻,它伸手抓住了迎面飞来的另一只野人。
紧接着,形势逆转,一个又一个,如法炮制!跃到对面的野人,很快倒挂着连成一长串。
缓缓下滑的冥宫这一头,已有不下上千只野人跌落深渊,而另一头,已飞快地拉出一只长长的活的登天梯!
“天梯”延伸的速度,快过冥宫下滑的速度!
倒挂的野人,轻推崖壁,便悠悠荡了出去几分。
回来时,再推崖壁,再荡!
即便头顶巨石落下,生生将它们砸死,那死了的野人的手也牢牢抓住下面的一只不放,不松懈半分。
冥宫还在下滑,四周已黑不见天日。
那架天梯,也很快荡到了近前!
阮君庭立在这一头,向这些身披长毛,尚未开化的生灵郑重点头致谢,“有劳!”
说罢,凌空飞渡,踏上这座活的,飞荡的长桥,一路足尖轻点,于黑暗中,一抹纯白乍现,如一道突破黑暗的光,一线灭绝之地逆天而行的生机!
……
他在凤乘鸾背后,骑在马上,揽着她的腰,将她半拥入怀。
不用御马,不用看路,也不用担心安全。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一力承担。
他什么都不想要操心,只装傻就好了。
以前,他没她睡不着。
现在,他有她还是睡不着!
太痛苦了!
阮君庭昏昏沉沉,躬身将额头抵在凤乘鸾的肩膀上,闭了眼,嗅着她青丝里和领口间弥散出来的浅淡甜香。
可如此,就更加睡不着。
他稍稍侧脸,朦胧眯着眼,身子随着马,摇摇晃晃,看着她纤细洁白的脖颈。
好想咬一口啊!
牙根子特别特别痒!
凤乘鸾脖子被他的呼吸吹得特别痒,微微挺了挺,他就又使劲儿将脸向她窝了窝,之后,鼻尖和唇,刚好触在脖颈上。
嗯,这个姿势满意。
可以睡了!
凤乘鸾瞥了一眼,见他像个孩子一样,毫无烦恼,又这么乖,倒也替他开心,便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阮君庭在她颈窝里,缓缓睁开眼,之后又沉沉合上。
谁说弱点不能成为盔甲?
凤姮既是他致命的弱点,也是守护他的盔甲。
即便不是盔甲,也至少是件小棉袄。
对!乖乖就是本王的小棉袄!
他双臂舒服地紧了紧小棉袄的腰。
嗯,就这么贴着!
真好!
——
一行人,沿着太庸天水,一路向西,很快到了南渊国境附近。
还未过境,就见前方一人一马,一袭青衣,长剑翻飞乱舞,斩杀数人之后,优雅入鞘,单膝跪地,“属下在此恭候王爷和王妃多时。”
是秋雨影!
他在这里等主子,顺便劫杀了几批埋伏,将前面的路给清了干净。
阮君庭被吵了清梦,从凤乘鸾右肩换到左肩,两眼不睁,抱着她,继续睡。
夏焚风连忙策马上前几步,“老秋,你怎么来了?殿下不是让你守着天机关?”
秋雨影抬头,看看他,再看看阮君庭,“天机关之事已了,我左右得闲,就来看看殿下是否有用得着的地方,如今看来,应该是用得着了。”
他浅淡一笑。
凤乘鸾无奈苦笑,“是啊,有劳秋将军快替我将你们宝贝王爷摘下去,背了一道,重死了。”
“呵呵,是,王妃辛苦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