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戏份、茉莉的抢红、刚刚的恐吓什么的全都抛却脑后,陆曼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跑到沈清泽跟前大笑嘲弄一番!陆曼忍不住在心底朗声大笑,沈清泽啊沈清泽,你哪里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极为亲近极为信任的人从背后狠捅一刀!
正打算静悄悄地按原路翻墙离开,哪料一个转身不曾提防竟被巡逻的守卫看到了——“你的什么的人!有闯入者!有闯入者!”
眼看三四个守卫都朝着自己跑过来,陆曼心里“咯噔”一下,眼珠一转瞬间计上心来,快步跑到朝向书房正门的远处,然后装作刚刚闯进院子欲去书房的样子,陆曼高声叫喊:“藤堂川井你个混蛋!藤堂川井你给我滚出来!”
守卫呼啦啦一下子全都围过来擒住陆曼,书房门也被人从里头霍地打开。藤堂川井依旧是一身华丽和服,一个人居高临下地踱步出来,见到不远处的陆曼手脚乱舞的模样“啧啧”叹道:“陆小姐,多日不见,你怎么竟这般落魄了?”
满头凌乱而混杂着泥土随叶片的散发,陆曼泫然欲泣:“藤堂川井!你再怎么混蛋怎可做出这样的事来!”藤堂川井有些莫名其妙,撇嘴道:“什么事,我对你做什么了?”陆曼悲恸欲绝道:“藤堂川井,没想到你有种做却没胆承认!刚刚那几个混蛋是不是你派去的你说啊!”
藤堂川井打量了一番陆曼此刻的模样,却还是不曾看出什么来,只当是陆曼又来无理取闹,抛过一个嘲弄的白眼,他提高声音同下面的守卫道:“送客!”
十一
暮色四合,沈清泽依旧在办公室不曾离开。他在发呆,在怔忪,因为不晓得回去之后如何面对幽芷。恍恍惚惚间,如今的他们竟像两个陌生人。
对着珐琅彩的瓷茶杯发愣,忽然听到外头何云山的厉声呵斥,沈清泽有种终于找到事做的解脱感,一把打开门走出去:“云山,何事?”
映入眼中却是陆曼!
沈清泽眸色转冷,咬牙切齿道:“你居然还敢到我跟前来?!”
陆曼却毫无悲凄或难受的感觉,仰面纵笑,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太心死还是得不到后的幸灾乐祸:“沈清泽,你也有今天!你也有被至亲的人背叛的今天!”
他凛然:“你说什么?什么背叛?”
陆曼倒不曾再想吊他胃口,有种终于出口恶气——被他不齿的恶气——的快感:“你怕是不晓得吧,沈清瑜,也就是你那个顶好的二哥,他从你这里偷走了楚卓良两家厂子的地契双手奉上送给了藤堂川井!”
惊怒、骇然、心痛,刹那间所有的不敢置信都齐齐扑向他,如同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震耳欲聋得让他的心疼到尖锐的极致!
沈清泽发指眦裂,霍然紧攥陆曼的手腕吼道:“你胆敢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刚刚在藤堂川井的书房外听到的,你自己掂量是不是胡说!”陆曼毫无惧色,从容不迫地反唇相讥,“怎么,不信?若是不信你回去找啊,看你还能不能找到那两张地契!”
“云山!云山!”沈清泽猩红了眼,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云山你给我备车回官邸!”
却说锦华官邸里。
会客房里的大灯绽开一大朵的流潋光芒,如同一幅精致之极的金色琉璃画。幽芷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然而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静芸,你说什么?”
对面坐着的真真是季静芸,一件起球了的薄针织衫,梳理成髻的头发,一张素颜上深深陷下去的眼窝。静芸亦是捧着茶杯,她的表情却是幽芷从未见过的——
“你还嫌我不够惨是不是?你凭什么对子钧告我的状!”泪如泉涌,满满的眼泪花了静芸整张脸。然而在这样的伤痛悲戚中,却又是那样咬牙切齿甚至到阴鸷的痛恨!
是了,那是毫不遮掩的恨意!
幽芷心里一凛,又是害怕又是心碎:“告状?我何时告过状?”
“你还装傻是不是?如果不是你说,子钧怎会晓得我对你做过的事!”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何错,竟就这么风淡云轻地带过自己“做过的事”!
这段友情,已经彻彻底底地死了。
无力、好笑、愤怒,五味陈杂中幽芷回道:“季静芸,我现在明明确确告诉你我不曾同子钧哥说过!至于他如何知晓,纸里终究包不住火的!静芸,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静芸轻蔑道:“你失不失望与我何干?我只在乎子钧,只在乎子钧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她竟然能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样让人心痛的话!钝感之后,幽芷也不再顾忌:“子钧哥心里没有你是我的错么?为何你不从自身寻找原因,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你做出了这样的事子钧哥心里才会更加没有你!”
“你胡说!闭嘴你给我闭嘴!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子钧一定会爱上我的!”盛怒之下,静芸早已偏执到失去冷静,“你不是已经跟沈清泽结婚了么,你明明已经结婚了他也跟我结婚了……可是为什么他还会对你残存幻想?!”
窗外残阳如血,暗红地如同一颗将要滴出血来的巨大宝石。初秋的薄凉或许正应该配上这样彻骨的寒意、这样由最亲近的人所带来的锥心泣血!换位想想静芸的处境,幽芷竟不忍再苛责——最爱的人始终心不所系,而那个人偏偏是自己的朋友。
可静芸却不依不挠,悲戚复痛恨地步步逼近:“楚幽芷,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痛恨你多讨厌你!我讨厌你的好出生,当初子钧父亲拒绝我便是因我没有个像你这般的好家境!讨厌你和沈清泽的彼此相爱、讨厌你怀孕了、讨厌沈家上上下下将怀孕的你当个宝!我讨厌你所有的所有!”她一口气吼出来,两行泪也顺着脸颊淌下来。
静芸的话宛如一把无比锐利的刀狠狠剜进幽芷的胸口,痛得幽芷直不起身喘不过气!只是这狠狠剜下的一刀之后,必定是彻骨的绝望与放弃,是痛定思痛之后咬牙斩断的从前,是万难之下挣扎破茧而出的重生!也因为如此,令心如死灰的幽芷那么悲哀地凝睇着静芸,只听她继续吼下去:
“你晓得么,当你在欢欣鼓舞地准备同沈清泽结婚时,我却在拿自己做赌注来赌林子钧会不会娶我!同是新嫁娘,为什么你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拥有了全部的柔情与呵护而我还在一个人奋力地苦苦挣扎?当你心花怒放地和沈清泽一起去双梅乡下度假的时候我却在苦等一个不回家的男人!你若在天我便在地,你若是在地我便是早已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见不得阳光!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平地薄待我而厚待你?!”
“所以你便和陆曼一起陷害我么?”张口,幽芷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声音已经哽咽沙哑,“既然你问为什么,那么我也想问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为什么要辜负我的信任背叛我们的友情?为什么,你要亲手一步步将我们的友谊凌迟、将我凌迟?只是为了一个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属于你的男人么!”
“你懂什么,那根本不仅仅是一个男人!像你这样的富家小姐、阔少奶奶,你明白这一切对我而言代表着什么吗?那是一片庇护的天、是我全部的后半生不用再颠沛流离能够有枝可依你懂不懂!所以我现在很开心,看到你差点流产、看到你和沈清泽冷战我开心得就像要上天!”声嘶力竭,到最后静芸的声音都破碎得不成调子了。
“富家小姐、阔少奶奶……原来,一直以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幽芷恍惚喃喃,怔忪片刻后嘴角慢慢勾起嘲讽的弧度。
这个女子,她一直掏心掏肺当做自己的好姊妹、闺中手帕交,竟然会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对她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一句一句,仿似赤脚踩在刀尖上跳舞般生生地将她凌迟……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幽芷木然道,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会客房的门口转身,“走吧,从此之后,再见便是路人。”
残阳渐次陷下去,徐徐地快要没入地平线之下。铺天盖地的黑暗就快席卷而来,而静芸,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毫不眷恋地扭头便走,一分一秒都不曾停顿迟疑过。
幽芷倚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的呼吸浅促而大声。望着静芸的背影渐渐远离,快要走出官邸大门的时候,忍了满眶的眼泪终于喷薄而出肆无忌惮。
从此相见便是路人……天晓得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来!
那些被淡忘的时光呢,它是否还安然无恙?
怎舍得将从前的过往从前的美好回忆生生剜去!
明明欢天喜地地紧攥着彼此的手说“一辈子都做好姊妹,一辈子不分开”,转眼间却道“现在有多痛恨你多讨厌你”;
明明一起去看电影,谈笑风生地出了电影院约好下次一同去,转眼间却要相忘于尘世,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再无交集;
明明共同读过那么多书、走过那么多条路,去商场一起逛好看的衣裳试穿了却不买、去路边摊吃五毛钱一碗的馄饨却美味得流连忘返……
到最后,灯光熄灭人群散场,此经流年,这么多年的情谊与回忆、原来曾经恋恋不舍的过往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幻梦一场!
静芸的背影就快要从官邸门口消失了。只要再拐个弯,便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忽然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鸣笛声,只见一辆雪佛兰疾驰而入,恰恰与静芸迎面相遇!又是一道刺耳的刹车声,沈清泽从车上疾步跨下,铁青着一张脸冲季静芸吼道:“不长眼睛的么你!哼,居然还有脸来找幽芷!”
此时的静芸早已破罐子破摔,不就是沈家三少么,她什么都不在乎了,同样怒目相对回吼道:“我有眼睛,没眼睛的是你这现世的破车!放心好了,从此以后你求我来找楚幽芷我都不会来!”
沈清泽的一颗心此刻全被陆曼方才的那席话吊住了,没工夫理会季静芸只道她发神经,甩开雪佛兰车门便朝自己的书房大步疾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