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七官名维新,果然是位极富有思想的先进青年。
只是历代推除出新,想要独自闯出一片天地的年轻人们失败的概率大大高于成功的概率,秦维新先生也不例外。
他不但没有尝到革新的甜头,还走到了死路上去。
魏帝听符金汇报案情进展,早就厌烦了他毫无新意的工作方式,每次都是冷冰冰的结果,过程能简化就简化,能省略就省略,中间遗漏的部分要么魏帝脑补,要么追问,可恶度不低于茶楼里吊人胃口的说书先生,好好的故事非要留个尾巴。
周鸿的报告别出心裁,居然从秦维新的小时候讲起,让魏帝在鄙视嫌犯的同时,对他的身世有所了解,从秦七的思维方式入手,似乎更能理解他的想法。
理解虽不苟同。
魏帝就当听故事一般听了周鸿的讲述,脑子里自行得出了个结论:秦府满门被关押,太子妃的胞弟秦维栋也不例外,秦七见到此结果,说不定也觉得很是满意呢。
大殿里一时极静,只回荡着周鸿对案情的分析:“任何一件案子跟嫌犯都不可能是独立分开的,而是互相影响的。比如这个人的出身背景,他从小的生活习惯,所思所想所求,也许都影响或者推动一件案子的进行。秦七若不是自小受尽鄙视冷眼,堂堂秦府的公子,想来是不会剑走偏锋参与安排贩卖私盐的。罪固不可恕,可这件案子也并非无迹可循,微臣还想将秦维新的所有来往密切的亲朋好友的关系网都仔细疏理一遍,说不定能找到新的线索!”
符金被晾了多时,本来想等着看周鸿的笑话,魏帝若是迁怒于他之后,训完了他便没力气训自己了,哪知道姓周的口若悬河,居然将陛下说的面上露出沉思之意,竟是有几分赞同他的光景。
他忙见缝插针:“陛下,微臣愿意协助周大人去查秦七的来往亲朋蜜友。”
周鸿回去之后,心中暗道好险,对符金简直恨的牙痒痒。不怪这人能坐在大理寺多年都不挪窝,原来抢功甩锅都有奇招。
魏帝气色似乎不太好,到底还是答应了符金的请求,遣了他二人出宫去。
符金在皇宫门口向周鸿拱手:“多谢周大人解围。”
周鸿也知道此人并非真心道谢,只不过是给彼此留几分颜面,到底是官场老狐狸,深得做人留一线的古训,他也不好撕破脸骂对方推自己出来顶雷,只能微笑以对:“符大人向来秉公无私,在下佩服。最近跟在符大人身边若是能习得大人一二招,终身都受用不尽!”特别是推卸责任甩名这招使的太极漂亮了!
也不知道符金是没听懂他话中之意,还是听懂了也能面不改色的装傻,反正符大人一面正气道:“你们年轻人经过的事情少,老夫虽然打仗不如周大人,但若论办案子,还是要比周大人经验更老道些的!”
周鸿回到小院之后,恨不得捶床,在叶芷青面前破口大骂:“都是一帮不要脸的老狐狸,符金真是尽得外祖父真传,就连这趋吉避劫也学得十成十。有事就把别人推出去,能领功劳的时候也绝不含糊,把脸皮抹下来揣袖里就往上闯。”
叶芷青听他话中之意,到底对虞阁老还是有几分埋怨的,也不知道是埋怨他躲事还是别的,总归两人之间有了心结。
她笑着将周鸿的脸皮往旁边扯了扯:“让我瞧瞧夫君的脸皮是不是比不上符大人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八月中,京中酷暑,叶芷青拖着快要临产的肚子坐在院里乘凉,兰心在旁打扇,青禾跟着思萱将洗的紫嘟嘟的葡萄盛在盘子里端了上来,低眉顺目道:“大奶奶请吃。”
如果说初进小院的时候,她与兰心心气还有点高,怀疑叶芷青是周鸿养的外室,但是经过这两个月的暗中观察,虽然没从这院里任何一位嘴里听到有关男女主子的私事,但也能大略得出结论:这两人当真很是恩爱!
叶芷青怀着身孕,周鸿在外忙碌,竟也能按时回来陪妻子用饭休息,更不曾分房睡过。
据说每个正室夫人怀孕之后,最担心的就是男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想要做些别的事情,便只能找小妾通房来替代。
叶芷青却从无此忧心,院里现放着个醉月楼的前花魁,她也能吃饱喝好,时不时把花魁娘子叫出来让她表演些文艺节目。
兰心借口没有趁手的乐器,叶芷青一句话就将她堵了回去:“让宋叔陪着你去外面挑,银子我出。”
青禾瞧不过去,不知道在她面前嘀咕过多少遍:“姑娘又不是唱曲儿的,她……自己恐怕也不是什么正经出身,就只会消遣姑娘!”
宋魁是个实诚汉子,对叶芷青的话从来不打折扣,当日就带着兰心去街上挑了琴跟琵琶,当晚回来叶芷青就欣赏到了青楼楚馆老少爷们花大银子才能欣赏到的曲子。
兰心姑娘的花魁不是白拿的,琴棋书画皆是下过苦功的,就连舞蹈也是打小练的。书画叶芷青欣赏不来,她算不得文艺青年,一直挣扎在糊口的温饱线上,理智大于感性,也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情绪,棋也不曾沾过手,因此兰心姑娘的一半技能竟是闲置用不上。
只有琴与舞能够在她无聊的养胎生涯中助助兴,让她不致于那么寂寞。
兰心侍候了她几回曲子,还得了点赏银,虽不及以前醉月楼里恩客的赏,但意外的不堵心,青禾再抱怨起来,她到有感而发说了句实话:“侍候大奶奶听曲子总比迎来送往侍候那些男人们强吧?”
大奶奶一介女流,欣赏水平有限,只要有曲子听她就很高兴,一曲弹完啪啪啪鼓掌,恨不得将她夸出花来,十分羡慕她的音乐素养,还要赏她点心果子银子尺头,目光里全无亵玩之意,比之眼睛里冒着绿光恨不得将她扒光为所欲为的臭男人们强上许多。
兰心有时候弹的心不在焉,偶尔错了几个音符她也不懂,等她回过神来也觉得好笑——以前哪里这么松懈过?
前往醉月楼的恩客里不懂琴音的不少,但是偶尔碰上个把有音乐素养的,要是听出她弹错了琴,那就等于砸了招牌,能让她从花魁的位子上掉下来。
兰心在醉月楼这几年心神疲惫,开初被赎回来之后还想着争奇斗艳,满身戒备。哪知道在小院里住了一个多月之后,在周鸿夫妻俩日日秀恩爱之下,那股心气儿竟然不知不觉间松懈了下来。
青禾不太同意她的观点:“姑娘,侍候大奶奶曲子是不错,可是大奶奶也不能保姑娘一世荣华啊。姑娘还是应该为往后多想想,总也要找机会近了爷的身,将来生下个一儿半女,后半生也有个依靠。”
兰心从开苞之后就在醉月楼与姑娘们争奇斗艳,表面上看着风光,但内里早争的心力交瘁,头破血流了,只是表面看不大出来,还是一副淡然的才女模样。
离开了争胜的环境,周府老宅子三不五时竟然也会往小院里送些补身子的药材,随着叶芷青肚子越来越大,秦嬷嬷往小院里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每次来都要盘桓半天,兰心便瞧出来了,多半是婆媳斗法,母子质气,这才别宅另居。
周夫人想拿她当枪使,才顺水推舟将她塞了进来。
她竟是渐渐将争宠的心思淡了下去,竟然当真一门心思的侍候起孕中的叶芷青。
虎妞与思萱看的极紧,院里又有宋魁赖大庆等人,汤药饮食一概不让她们插手,就算打杂也有点人看着,但叶芷青不是那等跋扈的妇人,别的地儿待她们做得到的宽松,也允许她们在宋魁的陪同之下上街买些针线小玩意儿,或者出去散散心。
有一回兰心远远瞧见楼子里的姐妹,却觉得恍如隔世,回到小院弹了一首曲子才找到了魂魄。
叶芷青吃的惬意了,将剩下的半盘子葡萄赏了丫环们去吃,她扶着肚子在院里转圈,念叨周鸿:“公子怎的还不回来?”
宋魁怕累着了她,自告奋勇:“要不我去寻寻少将军?”
“他最近到处查案,出门连个固定的地儿都没有,宋叔去哪里寻他?还是别了!”又吩咐虎妞:“将酸梅汤冰起来,大热的天出门去查案,怕都要中暑了。”她最近是懒怠动弹,正好可以考虑赖大庆的课业:“大庆,你去弄几个降暑的汤剂来,我瞧瞧。”
赖大庆接了任务自去开方抓药,那一笔字写的歪七扭八,惨不忍睹,也难为叶芷青能认出来。
周鸿在外面奔波回来,进门就喝到了降暑的汤药,叶芷青还道:“夫君若是觉得不好,肚子倘有不舒服,那可不是我的错,只管找大庆就好了,今儿的汤药是他抓的!”
“为夫最近哪里得罪你了?竟惹的娘子这般狠心待我!”周鸿抱胸做个委屈的模样,逗的她捧着大肚子咯咯直乐:“整日在外面浪,不陪我,不知道虎不算罪责一桩?”嫌弃的扯着他的袍子捂着鼻子:“别当我不知道,你自己闻闻这上面的脂粉味儿!”
周鸿近来致力于梳理秦维新生前的人际关系,从他的生意伙伴到红颜知己,但凡来往的都要细细查一遍。
秦仲民倒是从地方上押解归案,但据前去锁拿的钦差回来向魏帝禀告,秦仲民在当地官声不错,如果不是儿子出了事,他恐怕还不致于被连累,有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周鸿仔细询问过钦差,又审问过秦仲民,结论有二:要么他比较善于伪装,假装对秦七贩卖私盐被幕后黑手操纵之事全然不知;要么他也是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