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渐亮,一直精神紧绷的沢田纲吉终是难以抵挡连绵不绝的困倦坠入沉沉梦境,他知道,即便到了那时迪诺也仍未离去。
    再醒来诺大的古堡里又只剩下了沢田纲吉一个人,由于临近清晨才真正睡下,等他清醒已经是下午了。
    这一觉沢田纲吉睡得身心俱疲,幻梦包裹着新想起来的记忆,犹如拼接的抽象油画在交错凌乱的轨道上奔驰,将他的思绪撞碎又重焊,不分远近、不论次序地一齐撞入脑海。
    满打满算沢田纲吉这一觉并不短,可反而更令他头晕目眩。
    青年坐在床边缓了很久,这才慢慢理清那些让人有些分不清真假的回忆。
    在他亲眼目睹那次流血事件后,校方就受到了彻底的调查,由此牵扯出了一整条色相、指数审评造假的庞大利益链,在全国引发了空前的关注;自那之后西比拉的覆盖变得越发广泛,对于心理的检测也变得更加严格,学校、企业等社会组织不再享有自检自查自报的权力。
    被欺负的学生都得到了赔罪和补偿,其中自然也包括他;母亲紧拥着自己,声音哽咽不断道歉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他也在哭,在不知为了什么而道歉;总是第一时间就会赶来的迪诺却在那天缺席了,第二天才又出现,从奈奈妈妈手里抢活,用毛巾帮自己冷敷肿得睁不开的眼睛。
    根植在那所“名门学府”中的霸凌与腐败问题被有关部门以雷霆手段拔除,曾欺辱过他、他们的人都从学校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后来不知从谁那听说,被用圆规扎脸的男生不仅毁容还彻底瞎了,即使以现在的科技和医术也无法使他重见光明。
    至于那天两人究竟为什么会爆发矛盾没人清楚,调查也并未向外公开具体细节,只知道是私人恩怨。
    重大改革的导火索就这样无足轻重地被略过了。
    再后来,就是平淡无聊的日常和鸡毛蒜皮的琐事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生活,苦楚、不幸与波折似乎又成为了遥远的名词。
    直到17岁那年有一部警务剧热播,他看了后也不禁感慨剧情、制作一流,里面有勇有谋的男主更是充满魅力、非常帅气。
    结果没成想当时已经在大学就读经管类专业的迪诺听到后转头就去报名了公安厅,竟然还真就一次性考上了;彼时他才20岁,通过西比拉苛刻的评判后,迪诺便进入训练所开启了为期一年半的磨练。
    不像工具性、消耗性的执行官只需学习支配者的基本使用方法,记住一些规则、条例,并掌握简单的格斗技巧后便会被投入使用;通过正常报考与西比拉审核,自千军万马之中筛选出来的监视官需要更漫长、更系统的学习才能进入公安厅。
    当时,一部分从迪诺幼时就很关注其发展的人对迪诺选择这样一个又苦又累还吃力不讨好的职业并不看好,甚至还有团体在网上发起了请愿,希望他能重做决定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
    “哈……‘为了我好’?”
    这是沢田纲吉去找迪诺时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当时迪诺正在和罗马利欧商议着什么,上扬的语调全是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厌恶、不快,似乎在嘲讽什么自作多情太把自己当回事的家伙。
    沢田纲吉那会儿急着问迪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突然要当监视官而未留心,现在重新回想起来,却让他察觉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的违和之处。
    沢田纲吉就像拥有了第三方视角在观看别人的故事,他很清楚那时的自己究竟拥有着怎样的情感,抱有着怎样的想法,却又像朦朦胧胧罩了一层塑料,很难再与曾经的自己感同身受。
    这应该就是迪诺口中的治疗想要达成的效果,削弱了及时性情绪反馈的同时,也让他得以更全面地捕捉从前遗漏的细节。
    他还记起迪诺在看到自己后,曾有不自然掩饰的慌乱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其实从很早以前,沢田纲吉和迪诺在一起时就会时不时地感到有些别扭,仿佛迪诺一直在刻意地迁就他的想法,迎合他的期望;变得开朗、爱笑,即使童年不幸、遭遇坎坷也从未被打倒,而是乐观向上地继续生活,为人坦率又体贴。
    他总有一股莫名强烈的直觉认为,迪诺就该成长为这般明媚又灿烂的模样。
    事实上似乎确实也是如此发展的,至少大部分人看到的都是这样……
    迪诺在发小面前更是只想把最好的、以至于有些虚假的一面留给他;沢田纲吉本不认为这有什么,人际交往中人们或多或少都会用一定的面具来修饰、保护自己,这无可厚非,但迪诺所隐藏的,似乎远比他预想的还要多得多。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现了问题呢,又是什么让迪诺现在忽然开始卸去伪装?是因为……自己吗?
    沢田纲吉擦了擦昨晚被磨破的嘴角,对自己的麻木与迟钝感到懊恼;他畏怯如今的迪诺,却也更加想要去了解真正的他。
    沢田纲吉先吃了点东西补充能量,依旧是迪诺离开前准备好的,他只需简单热热,不用尝都知道这些佳肴十分美味而且营养均衡;但迪诺越是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沢田纲吉就越是心里没底。
    棕发青年有些汗颜的同时,还有些惶恐,现在的他无法回应迪诺的索求,也不认为自己有值得被这样对待的价值。
    沢田纲吉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还是觉得别扭,很想取下来又怕弄丢,要是能用链子串起来戴到脖子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