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语乔把豆花蛋糕放到桌上,拆开塑料盒子递过来:“今天没有课,您看这是什么?”
周文红眯着眼,她的眼睛花了,有些认不出。
“蛋糕,豆花蛋糕,我初中时学校巷子里卖的那个。”
“呀......咳咳,你哪来的?”
“碰巧遇见了。”江语乔撕开叉子的塑料包装,切下一小块喂给她,“吃一点吗?好久没吃了。”
周文红这段时间胃口很差,一顿饭喝两口稀粥就咽不下去了,一个包子能吃半小时,连水也很少喝,今天难得有些胃口,就着江语乔的手吃完了一整块蛋糕。
天色又亮起一些,隔壁床的婆婆醒来,看见江语乔,拉她的手一个劲儿笑:“姑娘来了,有这么个姑娘真不错。”
“是孙女。”周文红纠正。
老人老了,一天里总要犯几次糊涂,常常以为江语乔是周文红的女儿。
“哦。”婆婆咂摸下嘴,嘀咕着,“孙女,孙女也好。”
江语乔看了看床头的饮食要求,拿来一块蛋糕递给婆婆:“您要不要吃点,软和的,好嚼动。”
她的胃口比周文红要好,笑呵呵接过来,五分钟后又糊涂起来,朝着护工问:“小刘啊,这蛋糕是你做的吗?”
护工知道她糊涂,敷衍着“嗯”了声。
婆婆还要说些什么,护工干脆提着暖壶出去躲清净,江语乔帮她擦干净脸上的果酱,哄着她说:“蓝莓味的是不是很好吃,要不要再来一块草莓的?”
婆婆看了她一会儿,又明白起来:“好吃,在哪买的,明儿我让我闺女也给我买点,我闺女过两天就来看我了。”
明知道婆婆的女儿并不会来,江语乔还是找来一张纸认真写下地址,婆婆宝贝得很,细细折好收进床头柜里。
周文红轻轻叹了口气,她如今叹气也受着束缚,稍稍一动,咳了又咳。
“唉,人活这么大岁数,也是遭罪。”
这话轻飘飘的,不知道说给谁听。
江语乔没有像往日一样歇斯底里,只是起身给周文红倒了杯水。
周文红想要自己喝,接过来又手抖,不小心打翻杯子,弄湿了床铺,江语乔忙起身收拾,蒋琬跑出去找护士要被子,周文红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低着头,手抖得更厉害。
“没事没事,还好是温水,没烫着。”
江语乔帮她换掉打湿的衣服,看见她的腿因为浮肿泛着紫青色,胸口自下而上有一道二十厘米长的刀疤,两只手手背上全是针眼,有的泛红,有的泛青。
奶奶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了,江语乔不忍心看,眼泪砸在被子上。
“是不是很疼?”她迅速擦干眼泪,神色如常地去倒水。
周文红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摇摇头:“习惯了。”
不是不疼,只是习惯了。
“语乔啊。”她小声说,“其实奶奶不怕死的。”
江语乔眨了下眼,泪如雨下。
她来擦她的眼泪,小声哄着:“不哭不哭,唉,奶奶不说了。”
每次都是这样,周文红刚要说些什么,江语乔便立刻崩溃,她一哭,周文红的话就全咽了下去,一直到她走,这些话都没说完。
江语乔用力擦了把脸:“没事,我就是,昨天以为您要走了。”
周文红拉着她的手:“奶奶也以为自己要走了,但是不行啊,我还没见着我们语乔呢。”
太阳终于爬上窗台,天光大亮,又是新的一天。
“你看窗外那棵树,春天生叶,夏天开花,花落了才结果,冬天什么都没了,来年又活过来,来年的树还是今年的树吗?不是了,可是生命是永恒的,你记得花,花就不会凋谢,就算奶奶不在了,奶奶也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她去摸江语乔的头发:“你也是奶奶的一部分。”
她说完一长串话,咳了又咳,几乎要把肺吐出来,隔壁床的婆婆探着身子问:“不在啦?出院啦?你要去哪儿?”
江语乔说不出话来。
婆婆自已琢磨出个答案:“哦,我知道了,你要回山塘庄了吧,去吧去吧,人都是要走的。”
她老了,糊涂了,认不得江语乔是孙女还是女儿,也不记得护工叫小刘还是小张,时间在流逝,她的生命也在流逝,墙上的挂钟像是倒计时。
没有人能够逃出时间,周文红重复着她的话:“人啊,都是要走的。”
挂表滴答一声,八点了,向苒传来消息,她已经到了原礼一中。
江语乔深呼吸又深呼吸,总要做出选择的,这一次,她选择放奶奶走。
“奶奶,我们回山塘庄看看吧。”
周文红浑浊的眼睛亮起一瞬,很快又垂下头,像个孩子一样询问着:“真回去?啥时候呀。”
“真的。”江语乔点点头,“今儿就去,咱们回去看看。”
江语乔想一出是一出,蒋琬也没多问,默默帮忙办好了出院手续,江正延听说后,靠在车门上抽了两支烟,什么都没说,只说开车送她们去。
他们开车经过广场,经过市中心,经过新修建的小公园,周文红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像个小孩子一样眼巴巴地张望着,她太久没出门了,已经记不清牢笼外的世界。
路过一处景区后的破庙,她说想去看看,那庙年久失修,供着一座看不出样貌的佛,围栏上千百块许愿牌都落了颜色,字迹掩埋在灰尘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