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红蕊推着人到了一处城西的宅子前,高高的门槛拦住了轮椅的去路。
“公子坐稳些。”红蕊出声提醒,似乎对这样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手上准备翘起轮椅的前端,跨过门槛。
顾长宁看得有些着急,往前跑了两步,想上前帮忙。
但视野里立即闯入了另一个身影。
“我来吧。”徐锦逢从宅邸里出来,熟练地将轮椅停住。
“我准备做些糖醋排骨,晚上多吃点怎么样?”徐锦逢的语气温柔得像哄孩子似的。
他说罢,突然弯身将轮椅上的楚晏轻松抱起。看得顾长宁心口一紧,更让他手足无措的是,后者竟也没有丝毫抗拒,反而习惯自然地就抬手搭上了徐锦逢的脖子。
好像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楚晏在徐锦逢怀里咳了咳,浅笑着回答他的问题:“那就多吃一块吧。”
闷热的风掠过蒸腾着暑气的街面,但没有带来一丝凉爽,反而吹在身上让人更加焦躁。
顾长宁一时心如刀绞,他不记得这是时隔多久之后再见到楚晏的笑容了,从前在营地的时候,楚晏在他面前总是皱着眉,眉头上像是载着许多愁绪。
但现在楚晏竟然能够毫无防备地让人抱起,眼底眉梢还能露出那样自然的笑意。
他有些喘不上气,直到墨岩扯了扯他,问:“我们要上门去看看吗?”
他摇摇头,不想就这么唐突地去见他,但又不舍得就此离开。
正巧又起了风,风声擦过右边不远处院外的一棵郁郁葱葱的古槐,那树主干高大,越过了院墙。
“搭把手。”
顾长宁让墨岩撑着,爬上了那树,墨岩也屁颠屁颠跟着爬了上来。
他们动作倒利索,坐上树的时候,正好看到徐锦逢把楚晏放在了院中的一把躺椅上。
那地方也是一片树影下,旁边摆了一缸开得正好的莲花。
“那这会儿我就去准备着做,你先把药喝了。”徐锦逢蹲在椅边,平视着无力的楚晏。
后者点了点头。徐锦逢立刻接过了下人手里的药碗,一勺一勺喂他喝完了药。
红蕊便适时地拿来方才在街上买的蜜饯,给楚晏吃了几块,消解苦涩。
“甜吗?奴婢让老板多加了些蜂蜜的。”
躺椅上的楚晏点了点头,被苦到发皱的眉头才渐渐纾解开。
从前不怕苦的人,是喝了多少药,才会变得要用甜到发腻的蜜饯辅佐。
“太好了...楚晏殿下还活着...”身侧的墨岩突然开始细声呜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一直紧绷的情绪找了个豁口发泄了出来。
顾长宁透过树叶的间隙,望着躺椅上睡着了的楚晏。
这的确是世间最好的事,但这样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楚晏,是不是不会再要他了?
楚晏的那个笑,就有如他肩上的箭伤,不论过了多久,仍然会在不经意间一阵钝痛。
姜国皇宫——
一匹白马踏着遍地的夕晖冲进了宫门,也没人敢拦,只静静地等着疾驰而过地风掠过身旁。
顾长宁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留守在宫中住处的菱生。
原本半人高的孩子,怎么看都只有七八岁,将他收归身边的时候才知道,菱生一年前就已经十三岁了,难怪有时会表现出高出同龄人的冷静与沉稳。如今菱生已经到了抽条的年纪,一年的锻炼下来,窜到了顾长宁的肩头。
他不情愿地接过顾长宁的马,拴在马厩里。
顾长宁却没有回殿中就寝的意思,理了理衣裳,问了皇帝的所在,就又急冲冲地往偏殿的方向去了。
除了跟楚晏有关的事,这一年半里,菱生还没见过他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
让人通传之后,顾长宁在偏殿等候,寂静的深宫里,除了更漏和烛火燃烧的动静,一切都像被黑夜吞掉了。
直到木轮滚过砖石的细微响动传来,他才觉得宫里有了生机。
宫人推开门,带着坐在轮椅上的楚源进来。
一见他的脸色,楚源便让宫人都出去。
屋内又变得静悄悄的,沉闷的暑气明明被月色削去了大半,但仍然像是堵在人心口一样,让人一口气提不到头。
“楚晏是不是...还活着?”最终顾长宁发颤的声音还是将这股沉闷撕裂了一个小口。
楚源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在徐锦逢和赵仁等一众大臣的辅佐下,他已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帝王。
他望着反常的顾长宁,也没有再绕弯子:“你见过他了?”
“嗯...”顾长宁点头的时候,眼泪也就跟着动作点下来。毕竟楚源的反问里已经包含了对他这个问题的回答。
楚源自己推着木轮,把轮椅转到了案前,“就因为这样,所以你一开始说你要亲自过来时我才不同意。”
他用泪眼看着楚源,楚源只是当着他的面叹了口气,示意他先坐下。
“兄长他是废了很大的功夫才活下来的,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当年他阵前引刀自刎,但右手断指新伤,气力不稳,所以才没有彻底割开喉咙,又正好那辆马车被撞翻,将他护在了木制的框架下。才躲过了纷乱的兵马。”
若不是听顾长宁先前解释过跟楚晏之间误会的一切,其实楚源也不想告诉他这些。这次他也猜到了偷偷应下顾长宁亲自前来的要求可能会让他发现楚晏,但毕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算是上天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