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书库 > 武侠修真 > 江楼月 > 江楼月 第63节
    文老夫人心中暗喜,以为胜利在望。谁料她再接再厉说了半天,慕容灼一边听一边点头,看上去听得十分入神,实际上既不接话又不放她,还不忘反客为主吃吃喝喝,俨然是拿文老夫人解闷。
    意识到这一点,文老夫人气了个倒仰,她地位尊崇养尊处优,如非受制于人,怎么会放低身段苦口婆心地说上半晌。岂料慕容灼油盐不进,看文老夫人如看猴戏。
    见文老夫人变了颜色,慕容灼总算紧张起来。她很怕真把老夫人气死了,后面不好收场,于是勉为其难地放下手中甘露盏,把文老夫人打晕了。
    文老夫人晕了过去,慕容灼顿时失去了乐子。
    倒不是她喜欢捉弄老人,而是白日她和景昀在朝阳馆中仔细探查时,意外发现了一些文氏的秘密。
    想到这里,慕容灼望向文老夫人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丝厌恶。
    身为世家家主,声誉远扬,私底下却干着抓捕活人试炼邪法延寿的活计,人死了还要挫骨扬灰毁尸灭迹,当真是人面兽心。
    不但文老夫人,她的丈夫邓正君,她的近侍亲信,有一个算一个,多多少少都算是从犯帮凶。而文老夫人的长子,如今的文家家主文大老爷,与文老夫人母子连心,两代家主共同主持这件事,不得不说这是文家两代家主间不可或缺的传承。
    楼外传来了脚步声,停在门口,是文老夫人的亲信前来求见。
    慕容灼得意地捋起了袖子。
    多亏文家自诩世家风范,规矩很多,不必要的讲究也多。否则的话慕容灼只能把文老夫人弄醒让她答话,还要防着文老夫人借机示警。
    她一挥袖,叮铃两声铃响,两扇门应声而开。
    亲信不疑有他,快步走进房中,下一刻颈间冰冷,亲信饱含恐惧地一寸寸回头,迎上了慕容灼娇艳的面容。
    “不要动。”慕容灼严肃地叮嘱亲信,然后抬手,在亲信眼前打了个响指。
    幻魂术应声发动。
    亲信僵立在原地,摇晃片刻,一头栽倒无声无息。
    慕容灼大惊失色,以为自己施法失败,把人弄死了,立刻目露凶光,袖子一撂开始内心挣扎,在毁尸灭迹和设法补救间迟疑半晌,还没来得及做出决断,只见亲信摇摇晃晃爬起来,目光呆滞,但好歹还活着。
    “……”
    慕容灼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
    .
    班龙飞过坊市明亮的灯火,朝着皇城中心飞去。
    车内,江雪溪温声道:“姑娘千里迢迢前来王都,是有事要办吗?”
    景昀道:“我来找一个人。”
    江雪溪问道:“要找什么人呢?倘若方便说出来,我可以派人帮忙。”
    景昀缓慢地抬起眼来,望着面前江雪溪秀致的面容,轻声说:“不必劳烦殿下,我要找的人,是我师兄,现在我知道去哪里找他啦。”
    江雪溪扬起黛眉,微笑道:“并不劳烦,姑娘能应允我的邀请,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能替姑娘尽力做些事,是我的分内之责。”
    景昀笑了笑:“殿下不必如此称呼我,我不大习惯。”
    江雪溪微微一顿,从善如流地颔首:“好,那我该怎么称呼姑娘?”
    景昀道:“我没有字,殿下称我的号就好,我姓景,号玄真。”
    作者有话说:
    本章出现的是江雪溪(已黑化)。
    第62章 62 谒金门(十六)
    ◎江雪溪柔声道:“我邀请玄真姑娘时,玄真姑娘毫不疑心,一口应下,甚至都没有多问几句,不怕我另有所图吗?“◎
    四只班龙雪白的羽翼缓缓收拢, 车身极轻微地震动一下,落在了地面上。
    江雪溪温声道:“玄真姑娘,请。”
    绣工精致的车帘从外挑起, 江雪溪先行缓步下车, 立在车外等待景昀。
    以五皇子的权势与盛宠,这份礼遇实在是大大出乎侍从们的意料。只是慑于五皇子的威严,因此没有人敢于发出声音或变幻神情, 只能深深地、一如寻常般低垂着头,恭候车内那位贵客移步。
    景昀讶异道:“皇宫?”
    没错,从车内望出去,不远处宫殿朱墙金顶气势非凡,重重叠叠飞檐斗拱,赫然便是齐国皇宫。
    江雪溪含笑道:“我尚未开府, 只能请玄真姑娘到宫里做客了。”
    “不。”景昀道, “我的意思是, 殿下如此轻易地把我带回宫中,不怕我另有所图吗?”
    江雪溪一怔,旋即笑了。
    他柔声道:“我邀请玄真姑娘时,玄真姑娘毫不疑心,一口应下, 甚至都没有多问几句,不怕我另有所图吗?”
    “随我来吧。”不等景昀回答, 江雪溪已经笑道, “长乐宫逼仄狭小, 委屈玄真姑娘了。”
    幻境与千年前的现实在这一点上别无二致, 江雪溪仍然住在长乐宫中。
    但除此之外, 似乎其余的一切都大不相同。
    城门前初见江雪溪时, 景昀就意识到,幻境中的情节已经偏离了现实。
    车中发现江雪溪并未拜入道殿修行,还是凡人五皇子时,景昀察觉到,幻境中的情节偏离的似乎有点多。
    然而到了江雪溪直接将她带入长乐宫中,景昀才发现,幻境中的情节何止偏离现实,简直可以称得上南辕北辙。
    夜幕降临。
    江雪溪带着景昀进了长乐宫。
    长乐宫东侧殿,是景昀暂住的居所。
    到了这里,江雪溪就不再亲自引路了,他微微侧首,亲信知机地上前,招来一位宫女,引景昀入侧殿。
    景昀并不推辞,随着宫女走入侧殿中,踏入侧殿殿门的前一瞬,她稍稍偏过头,只见江雪溪还立在宫院中,朱红衣角随风飞舞,目光停留在她的背影上。
    见她回头,江雪溪柔和地一笑。
    宫女带着景昀走入侧殿,轻声细语地询问景昀是否要用晚膳。
    “不急。”景昀道。
    拨来侍奉她的宫人共有八个,全都恭谨侍立在殿中。景昀目光扫过,心念一动,忽然开口要求沐浴。
    宫人们自然连忙去办,待到送上热水时,景昀随手点了一个宫女在旁侍奉,至于其他宫女,自然是全都候在了暖阁之外。
    没办法,沐浴不比其他。纵然皇宫中最讲究排场,但也不是所有主子都喜欢沐浴时一大群宫人陪伴侍奉的。
    景昀用这个借口,顺理成章地只留下了一个宫女。
    ——这样才方便她套话。
    玄真道尊活了一千多载,想要从宫女口中套出些话并不是难事。那宫女纵然受过吩咐,但景昀问的很有技巧,她的问题大多也并不是秘密,故而不过片刻,景昀便将幻境中江雪溪的经历大致拼了出来。
    在这个幻境中,江雪溪依旧是齐国皇帝齐澈的皇五子。他的母亲是已故废后江氏,有一双同母所出的兄姐,兄长太子之位被废,而后因宠妃郑氏进言诋毁,赐死府中;姐姐和颐公主出嫁后,夫妻二人趁皇帝遇刺时逼宫失败,双双惨死。
    照理说来,生母兄姐尽数获罪,江雪溪的日子绝不会太好过。倘若现实中,和颐公主商素没有趁宫中混乱之际将弟弟偷出宫送走,恐怕逼宫之后,年幼的江雪溪同样性命难保。
    然而在幻境里,和颐公主没来得及从宫里偷出江雪溪。
    此后公主夫妇逼宫,皇帝将计就计,早有准备,大殿□□杀被挟持的郑氏母子,诛杀公主夫妇。和颐公主的人还没来得及从长乐宫带走江雪溪,就已经被禁军尽数杀死。
    年幼的江雪溪被从长乐宫中抓了出来,送到了皇帝面前。
    大殿之中血流成河,郑氏母子死不瞑目的尸首抬了出去,和颐公主夫妇二人的头颅却还滚落在血泊中。
    满地都是殷红鲜血汨汨流淌,血腥气缭绕不去,饶是守在殿外的皇帝近侍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想要作呕,只能借着低头的时机悄悄含一颗清凉的梅干,生怕忍不住吐出来,丢掉了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
    年幼的五皇子一踏进殿门就摔倒在血泊中,姐姐未干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袍,他跌坐进鲜血里,目光凝固在和颐公主满是不甘的脸上。
    她的眼睛还睁着,睁得很大,空洞地注视着大殿高高的穹顶。
    皇帝转过头。
    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古怪玩味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从来没有多看过一眼的幼子。
    或许他在等待五皇子嚎啕的哭声和撕心裂肺的尖叫,又或许他想看看江氏所生的幼子有没有继承母亲和兄姐的硬骨头。
    然而皇帝注定要失望了。
    年幼的五皇子坐在血泊里,他没有哭,也没有叫,更没有吓得丢了魂。他偏过头,与和颐公主空洞暗淡的眼睛长久地对视着,他喊了声姐姐,良久,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幼童稚嫩的笑声飘散开来,凭空令殿内外所有人打了个寒颤,后背生出一阵阵森然寒意来。
    皇帝愣了愣,从高台上拾级而下,毫不在意脚下流淌的鲜血,径直踏了过去,走到江雪溪面前。
    他蹲下身,问江雪溪:“你笑什么?”
    不得不说,皇帝的容貌其实很出众。但他生性残暴,哪怕此刻并不像是动怒的模样,眉目语气也自然而然带着隐隐的诡谲,就算是积年侍奉的贴身近侍,看到皇帝这幅模样也不禁心头打鼓。
    然而江雪溪却没有哭。
    他仰起头,声音天真稚气:“真好玩。”
    “哦?”皇帝问,“什么好玩?”
    江雪溪说:“原来把脑袋从脖子上拿下来,人就不会说话了,这不好玩吗?”
    他的神情认真,声音稚嫩,粉雕玉琢像个漂亮的小仙童,然而这么稚气可爱的一张小脸,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天真又残忍,却足以令任何人如坠冰窟。
    皇帝盯着面前的五皇子:“你觉得好玩?”
    被皇帝注视着,江雪溪明显害怕起来。他往后挪了挪,怯怯地小声问:“我是不是不该觉得好玩?”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把抱起了怯生生望着他的江雪溪,毫不在意这孩子此刻全身上下沾满了血。
    “不愧是朕的儿子。”他说。
    从那日起,五皇子江雪溪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即使当年郑昭仪盛宠时,她的孩子子凭母贵,受到皇帝的偏爱,但皇帝本身并不是一个怜惜幼子的父亲,他对郑昭仪之子的偏爱并非舐犊之情,而是因为宠爱郑昭仪,所以连带着爱屋及乌罢了。
    但五皇子不同,皇帝对他的宠爱之深,甚至可以与郑昭仪比拟。这并不是指皇帝对年方五岁的幼子有什么特别的情愫,而是指五皇子如今在他身边的位置,和郑昭仪生前扮演的角色实际非常相似。
    对皇帝来说,郑昭仪并不是妃子,而是玩伴。
    她能得到宠爱,是因为她对皇帝的意义与众不同。无论皇帝起兴要玩多么血腥残暴的游戏,郑昭仪都能面不改色甚至乐在其中,不像其他美人动辄惊恐痛哭,令皇帝生出一种寻找到知己的感觉。
    对皇帝来说,美人易得,郑昭仪这样的玩伴难得。但当郑昭仪在刀剑威逼下露出惊惶恐惧的神色时,皇帝立刻大感失望,他发现这个玩伴变得不称职了,像其他平庸无趣的妃嫔一样惊惶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