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前夕, 青旸来找他, 说他们结了生死契, 洛珝如若殉天, 他也会死。
“阿珝, 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殉天,好吗?”
洛珝当时惊愕了好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青旸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心中一直抱着如果用天羽神火杀螣蛇不成功,他就殉天向上苍借力的心思,尽管他从未说出口。
可青旸将他的每一分心思都猜了个透。
走到绝境时,他可以牺牲自我,但如若这份牺牲会牵连到旁人,他必定下不去手。
洛珝原想着,若他不在了,还有青旸可以照顾瑶瑶,保她一生无忧。但若是他和青旸都不在了,还有谁会护着瑶瑶?
他自己已尝过失去父母的滋味,太痛了,他不愿让瑶瑶再经历一次。
青旸用生死契,将他殉天的念头彻底打消了。
“他没有骗你。”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洛珝回头,只见容玉一身缟素,缓步行来。
他忙起身行礼:“帝君。”
大战前,天帝将一身修为悉数传于青旸,本就神力枯竭,自青旸死后,更是忧思成疾,一病不起,将帝位传于容玉后,便退居蓬莱,不再过问朝政。
容玉叹口气:“嫂嫂,我根本无心朝野之事,这帝位本该是大哥的。你还是如从前一般,唤我容玉便可。”
洛珝颔首,没有拒绝,或者说他此刻心思根本不在这些无谓的称呼上,急切地问:“你说青旸没有骗我,那这是怎么回事?”
容玉立在玉棺旁,目光哀痛地望着棺中之人:“你们是结了生死契,但你是契主,他是契从。你若身死,他也会死,但他死了,却不会影响到你。”
“什么?”洛珝神色怔忡,脸上泪痕早已被风干了,此刻眼眶泛起干涩的疼痛,却流不出泪。
“不仅如此,你身上每受一分痛楚,他便会痛十分。”容玉望着他道,“嫂嫂,大哥对你有愧,他认为是自己为凤族带去了灾殃,才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仿佛骤然被一柄利剑刺中,洛珝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血液里如同掺入了无数细密的针,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都在绞痛。
他面色惨白地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容玉轻叹一声:“嫂嫂,节哀,你还有瑶瑶。”
洛珝垂着眼睫,没有回答。
良久,再抬眸,容玉已经离开了。
空荡荡的白玉台又只剩下他和青旸两个人。
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和身侧飘渺游移的云雾。
洛珝哑声开口:“青旸,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忘记这一切,重新与你在一起吗?”
青旸面容平静,连眼睫都未动过一下,自是听不见他的话的。
“你做梦。”
洛珝自顾自地说道,口中一咸,竟已是满脸泪水,再开口,声音里便带了委屈的哭腔,“你这个自私、狡猾、无耻的大骗子,总是不顾我的意愿,就替我做决定。”
“我偏不如你所愿。”
洛珝捞起袖子,胡乱揩了揩眼泪,把自己擦成个大花脸,恶狠狠道:“我告诉你,我讨厌死你了。你最好永远这么躺着,再也别到我眼前来烦我!”
说罢,他蹭起身来,不知是怕自己反悔,还是怕被人看到这番狼狈模样,步子飞快,头也不回地跑了。
*
夜凉如水,月色满窗。
洛珝躺在凤栖殿宽大的榻上,头一次觉得床榻有些空。
他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天顶,脑中一幕幕画面乱七八糟,走马灯似的飞快地闪过。
他想起自己刚重生到天界时,还是一只灰扑扑的鸡,怕青旸怕得不行。
青旸每次想抱他,他就钻进花园角落杂乱交错的枝桠里,缩着翅膀不出来。
青旸进不来,便蹲下来,在树丛外柔声唤他:“阿珝,树枝锋利,小心弄伤自己。”
一院子的仙侍皆面色如常,像是对此奇景早已见怪不怪。
洛珝后来才知道,青旸上穷碧落下黄泉寻了很多年,才从如来那儿得知他神魂残缺,转世后会外表会肖似一只鸡。
他想,青旸这些年到底找他找了多久?捉了多少回鸡?以至于从一个四海景仰的谦谦君子,变成了众人口中阴晴不定的疯子。
洛珝心揪得难受,酸意从心口渗入骨骼,化作灼灼烈火,烧得他浑身发疼。
可下一瞬,漫天凤凰齐飞,啼血哀鸣的景象倏而闪现在脑中。
心脏蓦地传来钻心的疼。
恨吗?当然是恨的。
恨命运弄人,阴错阳差。恨宿仇难消,旧事难忘。
可他更恨自己,因为他痛苦地发现自己无法承认不爱青旸。
更何况,还有瑶瑶。
青旸算准了他放不下瑶瑶,从一开始便打算用这个孩子来拴住他。
他们龙族皆是如此,骨子里偏执冷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卑鄙,却有效。
眼泪滴下来,砸在脖颈处的龙鳞上。
被泪水触到的刹那,龙鳞倏地发出微弱的亮光,那亮光如同黑夜中的萤火,从他脖颈上飞了出去。然而光亮太过微弱,以至于戴着龙鳞的人丝毫没有察觉。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跑进来,扑到洛珝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