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娘平日里老爱折腾秦贞娘这位嫂子,除开妒忌她嫁妆丰厚、夫妻情深,还有就是瞧不惯那副前呼后拥的做派,她也曾明里暗里指使收买过这院里的丫头,却没一个理会她的。
她还当这些丫头们是蠢得只会听一个话音,这时候才知道,人家只是瞧不上她罢了。
姜静娘倒是也嫉妒秦芬来着,可是一则秦芬是上门的客,第二么,她有那么个凶神恶煞的夫君,谁敢去招惹。
这时听见秦芬下逐客令,姜静娘的脸色又红又白,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秦贞娘看着门帘子微微晃动,脸上却没一丝得意的神情,只用帕子捂了眼睛,不知是累了还是旁的:“你说说,咱们的日子怎么这么难熬。也幸亏你四姐夫还知冷知热些,否则我可真不知道怎么撑下去。”
秦芬从没见过秦贞娘如此伤感,这时多少急智竟使不出来了,不知怎么,竟像碎嘴的婶子婆娘一般,把自家的烦心事拿出来安慰人:
“四姐也不必烦恼,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那范家的牛鬼蛇神,也够我头疼的,我那五嫂虽没开口要东西,也快和你家这小姑差不离了。”
秦贞娘知道自己失态了,捂脸沉默片刻,放下帕子勉强一笑:“真的?我不信,你说说看她是副什么样子。”
秦芬不是个爱论人长短的,也不去说五少奶奶教养如何,只拣些欲图财产的话来说。
秦贞娘听见五少奶奶连丫鬟的月例都要压在手里放印子钱,不由得睁大眼睛:“我的天,这也太……她就不怕出事了连累家里?”
“她若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秦芬摇摇头,说些心里话,“我还真庆幸她是这样的性子,倘若她是个千伶百俐的,外和那范五少爷一条心,内里又勾连大房,我只怕进门便要没地方站了。”
姐妹两个说些私房话,彼此都开怀些,吃了午饭还意犹未尽,一同卧在床上说话。
因秦芬说大房克扣份例,秦贞娘实在心疼,歇晌起来也不曾放了秦芬走,叫人开匣子取钱,往厨房做了四道甜咸酥点给秦芬装上了。
如今秦贞娘自个儿都得过简朴的日子了,为着秦芬,竟也不管不顾地摆一次排场,后头还不知要受姜夫人和姜姑娘多少闲话呢。
秦芬看着那个大大的雕花食盒,知道这东西虽不贵重,承载的心意却不轻,这时也不多说,与秦贞娘握一握手就转身告辞了。
到了垂花门前,恰遇见那位姜少爷,秦芬对这位四姐夫并无什么好恶,只停下来侧身见礼。
姜启文见了秦芬,脸上添两分笑容:“是五姨来了,贞娘在家老念叨五姨的。”他说着,稍稍顿一顿,“范大人出京去了,五姨以后得闲,还请多来陪陪贞娘。”
秦芬一句一句应了,转身扶着南音的手出去。
南音与桃香呆久了,也渐渐有些看不惯人装腔的性子,一上马车,便气闷地道:“四姑爷方才说咱们少爷出京了,这话怎么也不大中听。”
秦芬正在沉思,听见南音的话,笑着摇摇头:“四姑爷那人虽然心机深沉,可是方才的两句话倒是好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南音在范家呆了些时日,处处都得提防,如今和桃香一样,成了浑身长刺的刺猬性子,这时听了秦芬的话,轻轻嘀咕一句:“姑娘就是好心眼。”
“这哪里就是我好心眼了,你想想,少爷出京了,范家那群人还能安生了?你姑娘我在家,得受多少闲气?若是四姑娘这里时时请我,我岂不是可以躲过范家那些人了?”
南音这才恍然大悟:“哦!这么看着,四姑爷果真是个好人!”
好人这词却又过了,这位四姑爷,不过是个事事爱在心中称个轻重的寻常人罢了。
甫一到家,桃香就喜气洋洋地出来,说接着了华阳宫的赏赐,接着就脸色一沉:“纹银百两,大夫人收进官中了,一些首饰玩意儿,倒还给了姑娘。”
秦芬哪里就缺那一百两银子使了,如今她立足未稳,也不会和大夫人挣这个,那岂不是因小失大。
于是只点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事,然后命南音将点心分了些出来,一份送给范夫人,一份送给五少奶奶。
桃香亲自跑了两趟,回来又倒了一肚子气:“五少奶奶这人也真可笑,前些日子得两匹尺头,又是笑又是卖好,今儿瞧我送的只是点心,卧在床上动也不动,只说了有心两个字,连谢也不曾道一声。”
南音一边把铁牛从点心盘子上赶下桌,一边不疾不徐地道:“少奶奶说了,五少奶奶这副直性子是好相与的,咱们以后,只当她是个路人就得了。”
桃香到底不是笨的,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干脆地应了下来。
秦芬陪秦贞娘说了一日的话,口都干了,这时由得两个丫头说些家常,自己往屋里检视那些赏赐去了。
如今不是年节,连个什么日子都挨不上,宫里哪里会平白无故赏东西出来。
这次的赏赐,只怕又是范离讨来的恩宠,他是怕她在京里受人欺负,求着宫里给她撑腰呢。
秦芬这时心里一边为范离和昭贵妃动容,一边想着旁的事。
范离这样不见外,皇帝难道竟真容得下他?还有昭贵妃,这样明着给娘家人撑腰,真的不会招了皇帝忌讳么?
听说皇帝是个性子深沉的人,大臣们在他面前都少敢高声大气的,秦芬还当他已经得道了呢,原来,皇帝竟也还有寻常人的感情么?
屋子里好容易和宁片刻,到了天色擦黑,婆子们来送晚饭,又起个小小的风波。
家事都把在大夫人手里,婆子们自然大多听她调派,一边给秦芬放碗盘,一边“小声”嘀咕着悄悄话。
她们嘟嘟囔囔,秦芬在内室都隐约听见一些,无非就是秦芬得了点心也不知道给当家太太兼大房伯母送些去,这行为是不知礼云云。
桃香才在五少奶奶处受了气,且还没撒出来呢,这时听了婆子们的话,立刻不客气地还嘴:
“这点心是我们少奶奶从姜家带回来的,是四姑奶奶特地给少奶奶做的,给我们太太送,占着个孝字,给五少奶奶送,是顾着悌字,可没道理要给大夫人送去。”
这话有理有据,婆子们讪笑两声便不敢说话了。
谁知桃香还没尽兴:“你们这些妈妈,可别想挑拨我们少奶奶和大夫人的关系,咱们少奶奶对大夫人的孝心,那可大着呢,贵妃娘娘的赏银都毫不小气地孝敬了大夫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夫人吞了宫中的赏银,认真计较起来,也并不十分占理,婆子们哪敢应这话,一个道头疼,一个道腹痛,脚底抹油,全留了出去。
第210章
范离出京, 秦芬也不去外面冒头,只专心在院里理些家事。
头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五少奶奶说的那扫洒丫头。
小丫头才十来岁,连身子都还没长起来呢, 站在秦芬面前, 颇有些瑟缩样子:“给少奶奶请安。”
南音心软,看她那副模样很是怜悯, 还提点她两句:“你别怕, 少奶奶有话问你, 你有什么说什么,说实话就是了。”
小丫头点点头:“不知少奶奶找我所为何事?”
秦芬原在低头看嫁妆册子, 听了这话倒抬头看一眼小丫头,敢出声问缘故, 哪里会是个胆小的。
小丫头自个儿当然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叫来的,然而这府里是大夫人当家,她有话去对大夫人回, 也不算有错, 方才一被叫进屋,她已准备了一肚子话, 无论上头七少奶奶问什么,她都能对答如流。
秦芬慢条斯理地将一本册子看完, 又取了一本,一边看一边问话:“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是家里的还是买来的?”
“奴婢叫米花,今年十二, 是外头买来的。”米花说完, 又讨巧地添两句,“能被指来服侍七少奶奶, 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感激不尽呢。”
大夫人也不是傻的,特地选了个外头买来的丫头刺探消息,省得露出马脚后连累家人。
“听说你差事当得不错,我很高兴。”秦芬随口一赞,“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在外头?”
“没,没有,奴婢出来得早,已不记得家在那里了。”米花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我有几个庄子,正需要手脚勤快的人去帮忙,这就叫桃香回一声大夫人,叫你去庄子上吧。”
去庄子上?大宅院的差事多光鲜,怎么能去庄子上?
再说,哪个外头来的奴婢不是从村里被买来的,那日夜劳作的生活早就过够了,谁愿意回庄子上受苦?
米花一下子来不及想家了,先是一愣,随即就慌了手脚:“奴婢不知做错什么了,少奶奶竟要把我发落到庄子上去!”
秦芬懒得和这小丫头多话,对桃香使个眼色,自己又低头看账册。
桃香冷笑一声,上前拦在米花面前:“你这小丫头好不晓事!少奶奶方才说得明白,是你当差当得好,手脚利落,这才想派你去庄子上的,你怎么自己给自己安个罪过,说是做错事了呢!既你有错,还不快快说来!”
米花被噎得无话可说,用力往地上一跪,干脆卖起惨来:“好姐姐,好少奶奶,我可不能去庄子上啊!我还指着这点月例银子过活呢,去了庄子上,我可怎么活呀!”
南音原还怜悯米花的,这时见她先卖好又哭惨,哪里瞧不出她是个心眼活泛的。
“少奶奶和桃香说得清楚,你并不是犯了错去庄子的,旁人也不会克扣于你,何必这样哭天喊地?”
秦芬从册子上抬起眼睛来,将米花扫一眼:“我庄子上的妈妈们、婶子们,少不得有一两个年轻的子侄,你去了若有福气……你好自为之就是。”
一个小丫头,秦芬原本也不至于这样逼得穷途末路,可是她叫桃香细细打听过,这米花连范离出去、房里熄灯这样的阴私事情也告诉大夫人,秦芬只觉得被人窥视到跟前了,哪还容得下她。
米花果然是收放自如,听了秦芬的话,顿时又不哭了,作个为难的样子,羞羞答答应了下来。
虽然少奶奶赶了她出去,到底还是许了她前程,算起来,她也并没有亏的,若能嫁给庄头的儿子,甚至挤走庄头的黄脸婆,直接做庄头夫人,那不比在宅子里苦熬资历强多了?
米花这样想着,脸上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主仆三个见米花含羞带臊的,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秦芬只提了年轻后生,可没允诺要一定会米花给许给她们,这丫头自己心比天高,自个儿先做起美梦来了。
秦芬原想着若是米花知情识趣,到几年后也可替她配一门好亲,如今看着,却大可不必了。
既是米花自个儿也应了这事,那也没什么为难的,桃香领了人往大夫人那里去,把事情回得清清楚楚。
当着大夫人,桃香还没忘了把主子摘干净,回完话推一推米花:“你自个儿说清楚了,是少奶奶逼着你的,还是你愿意的。”
米花得了那么一桩许诺,哪有什么不情愿的,她这时满心里想的都是作少庄头夫人,脸上竟带出一丝喜气来:“回大夫人的话,奴婢全是自己情愿的。”
大夫人看一眼下头站着的小丫头,见她喜洋洋的,猜到八成是被许了好处,她想一想秦芬还得花出一笔银子去,心里便不气了,竟还笑一笑:“行,你既愿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还能拦着你的前程不成。”
桃香见大夫人无话,又提一件正事:“我们少奶奶这几日要下去巡庄巡铺子,请大夫人行方便给调拨马车。”
大夫人这次便笑不出来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知道了。”
待桃香出去,卫妈妈立刻朝她的背影啐一口:“贱蹄子,仗着那点子家私,得意什么!”
这指桑骂槐的话,不光桃香听明白了,就连米花都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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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前次被这么呛了一回,当时没想到怎么答话,心里憋火憋了许久。
她自个儿吃亏倒罢了,怎么能听着自家姑娘受辱,因此早在肚子里演练多次了,这次且喜还有个米花在边上,更可借她说话了:
“米花,你可要记住一件事情,这世上大多时候,有钱有权的人说话总是有道理些的,你去了庄上可千万别和那些妈妈、婶子们顶嘴,到时候罪过砸在你头上,死了可没人来替你!”
这话似在说米花,又似在讽刺大夫人这头没权没势,米花如何答的,大夫人没听见,自己却在屋里气了个仰倒。
“这个桃香,嘴也忒毒了!这主仆两个,仗着自己财大气粗,家中又颇有依仗,便这样不修口德,当心我告她个不孝的罪名,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次卫妈妈却没敢答话了,她知道,桃香说的话是真的。
那七少奶奶虽不是贵妃的亲表妹,到底是有些情分的,皇帝对贵妃极为护短,别说是杨家和秦家的人了,就是这两家的猫狗,都比别家的人金贵些,若是七少奶奶拼着两败俱伤往宫里哭两声,自家这位大夫人,只怕还真吃不住。
再者,大夫人是主子,好歹又有个长辈的名分在,死是死不了的,她这奴婢,到时候只怕是得死得透透的了。
大夫人犹在气得骂人,卫妈妈却已在心里打起了“和为贵”的主意。
桃香回屋前,把米花撂在了下房,独个儿回了秦芬屋里复命。
方才把米花领出去,丫头们已在院子里探头探脑,这时瞧见米花竟没跟着回来,不由得互相使个眼色。
此事原没打算声张的,谁知有个胆大的小丫头竟上来问:“桃香姐姐,米花人呢?”
桃香到底做了多年的大丫头了,何时该说实话,她还是知道的,这时一板脸,把语气放得严厉:“米花不守规矩,胡乱打探消息、出去乱传闲话,已被少奶奶发落了!”
小丫头们有的知道米花底细,这时不过是缩缩脖子,有那不知道米花底细的,还帮着桃香骂两句:“这个米花,也太不知足,少奶奶对咱们多好,她竟这样不知感恩!”
秦芬学的是杨氏的和风细雨,自来不是那等爱立下马威的人,桃香向来担心自家主子太过柔软了受人欺负,这时见机会来了,连忙替主子树一树威风:“在少奶奶院里当差,聪明伶俐都是次要的,忠心听话才是第一要紧的,你们可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