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这么想。
过了那么久,他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反衬得他又傻又天真。
张瑾知道,若换了去年的自己,都应该忍无可忍地反了,他身边的人也在希望他尽快反了,绝不能坐以待毙,尽管他一点割舍不下这个皇帝,对那个皇位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可皇帝偏偏不容他,那就应该换个皇帝。
但要怎么迈出那步呢?
张瑾太阳穴涨得发痛,在被底下人明里暗里询问数次后,他甚至都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不想迈出那一步,那日吵架他表现得太过激动愤怒,冷静下来一想,左右也只是为了个孩子,才质问她耍了自己这么久。
她有她的立场,她也从不肯放弃自己的立场,他一直都清楚的。
这段感情中,他们都在彼此索取,都渴望着彼此让步,他总想着自己为了她让步多次、容忍霍凌裴朔等人,也该记得,她曾用命为他挡了一剑。
她对他,怎么可能没有情。
这日张瑾来行宫,前面侍卫带路,身后跟着这次特许随行的周铨,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到远处一簇花枝前,站着熟悉的身影。
她正与身侧的少监邓漪说笑,忽然倾身嗅闻花蕊,微微低眸时,侧颜却比盛开的牡丹还要娇艳夺目。
前面带路的侍卫原本横在他们之间,却立刻退了下去,让他们彼此避无可避。
她直起身,和他远远对上视线。
连日的冷淡如同一堵无坚不摧的冰墙横在他们面前,他们可以看到对方的目光,却穿不透那堵墙。
她不觉得那堵墙还能被打破。
张瑾沉默许久,却忽然往前走来,看着她:“臣有话对陛下说。”
她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确认他们现在应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吧,她甚至想看向张瑾后侧方的周铨,可不等视线移过去,他就对她周围的宫人说:“你们先退下。”
宫人互相对视,摇摆不定,姜青姝不禁冷声开口:“都别退下!”她挑着锐利的眼尾,瞥着他,说话毫不客气:“凭什么司空要与朕单独说话,朕就要应你?”
张瑾怔住,看着她冰冷如刀锋的双瞳,眼神莫名带着一丝阴郁复杂,她直视着他,毫不相让。
良久,他却苦笑了声,“你不愿,便算了。”
横竖他也懒得去遮掩什么了,就算是被他们听到又怎么样,谁敢说出去?就算说出去了,被天下人知道又怎么样?
现在他只想告诉她一些真心话。
张瑾忽然上前一步,她下意识也后退,却慢了一步,被他用大掌按住双肩,他俯身,目光与她平齐,让她被迫看着自己。
他扯了扯薄唇,如同自嘲,“急着躲什么,臣又不会吃了陛下。”
姜青姝说:“可朕怎么看,你都像是要吃了朕。”
张瑾抿紧唇,下颌紧绷,却垂眼问:“在陛下心里,臣就是这样的人?眼底一点也揉不得沙子、哪怕是最爱的人背离了自己的心意,也会照杀不误的冷血之人?”
她听他这么问,偏过头去,没有应答。
是默认了。
在她眼里,他的的确确是这样的人。
良久,她才说:“司空自重。”
一边说,眉头一边不自觉地皱起,忍不住在心里想:那一次吵成那样,他不是表现得很决绝么?现在怎么又这样?上次她话说的难道还不够重?
张瑾身后,周铨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皱眉。
张瑾深深吸一口气,眼底充血,许久,才冷静下来,看着她倔强的侧颜,低声说:“青姝,你以为我们之间的一切,可以就此一笔勾销么?”
她听到他这么说,立刻转过头看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他注视着她的眼瞳,近乎痴迷,又爱恨交杂,手掌缓缓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这几日你不理我,我想了很多,我们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你随我出宫的时候,明明每次都那么高兴,就好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你说,我怎么舍得让这一切结束?”
他顿了顿,像是怕吓到她、惹她不高兴,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在温声细哄,柔声道:“不过是区区避子香,青姝,你没有舍得对我下致命的毒药,便是心里还有我对不对?”
其实她有机会杀他的,后来在她跟前,他早已没怎么设防了。
她在枕下放一把刀,他就死了。
可她没有。
张瑾的语气近乎疯狂,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按着她的肩膀,继续说:“你若实在不想和我有孩子,那就依你的,我们不要了,哪怕没有孩子……只要你心里有我,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姜青姝:“……”
一边的周铨:“?”
第253章 赵玉珩3
他要不要听听他在说什么???
姜青姝听了他这番话,彻彻底底,无言以对。
张瑾本不是这样的人。
至少在她的印象里,他永远不会这么让步、这么自欺欺人,所以此刻的张瑾,倒像是彻底对她没辙了。
什么没有舍得给他下致命的毒药……不杀他就是爱他吗?他拿这话骗自己,真的骗得过吗?
姜青姝看着张瑾的眼神微微变了些许,好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又好像在看一个可怜的疯子,但她依然用力地,拂开他按在肩膀上的手,然后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和从前一样?”
话都挑明了,还怎么和从前一样?
从前她装作相信他,可事实是她根本不信。姜青姝忽然上前几步,凑近他的耳珠,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你愿意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权力、地位,进朕的后宫,做朕随时等待召幸的侍君吗?”
张瑾一怔。
姜青姝不等他回答就轻嗤一声,知道他不会的。
且不说放弃权势地位之后成为侍君,他会丧失与她平等对话的权利,那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宠幸其他人,看着她和别人生孩子。
就算她哪日心情不好,都能随意把他打入冷宫。
那他还会是现在这个孤傲清高的张瑾吗?
再说了,他所谓的“回到从前”,是回到他们只有彼此的时候,可那时只是她的逢场作戏啊,她是帝王,为什么要空置后宫只跟他一个人呢?
其他男人可比他乖多了,也好掌控多了。
姜青姝想要的不单单是愿意舍弃权力的张瑾,而是一个不仅不在乎权力、更要懂事大度、理解包容她的一切、不会争风吃醋的男人。
姜青姝看着张瑾,后者面带苦涩:“你又在拿话激我。”
她撇开目光,“朕没有。”她是认真问的。
“算了。”姜青姝也不想和他胡扯这些了,想转身离开:“朕要先回临华殿歇息了。”
他却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放开!”她冷叱。
张瑾没有放,薄唇紧抿,执着地问:“方才我的话,你听进去了几分?”
姜青姝真是不懂这个人了,连不孕药都没能让他彻底恨上自己,她现在就怕夜长梦多,张瑾如此,是非要逼她下一剂猛药么?
姜青姝干脆回身,瞧着他,忽而笑了,笑意亲切温柔,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顺着他的话柔声说:“你的意思,朕都明白了,不要孩子的话,我们之间的问题就少了许多。”
张瑾看着她明丽夺目的笑颜、清凌凌的双瞳,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弛了些许,睫羽微垂,哑声道:“那便好,那日那般对你,是我冲动,你……莫要放在心上。”
他说着,眸底浮现柔情,带着薄茧的大掌轻柔地摩挲过她的手背,似有不舍与眷恋,迟迟不愿放开。
莫要放在心上。
这句话,仿佛是变相为那一日的争吵道歉。
被下药的是他,但主动低头的也是他,因为眼前的皇帝那么在乎她身为天子的权势和尊严,是绝不可能低头的。
姜青姝低眼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好。”
周围宫人皆无声无息地垂着头,近乎与空气融为一体,没有人敢抬头,也没有人敢细听皇帝和司空的对话。
邓漪站在一侧,周铨立在张瑾身后,二人神色皆有些古怪。
等姜青姝与张瑾分开,一路摆驾回了临华殿,宫人皆退了下去,邓漪才急忙凑近问:“陛下,您和司空……是和好了吗?”
姜青姝的面上已经毫无笑意,一路快步走到后堂,边走边冷声说:“当然不可能,怎么?你觉得朕会和他和好?”
邓漪被反问,也丝毫不慌,淡淡笑道:“自然不是,只是……臣没想到司空会为了陛下退让到这个地步,方才当真是被惊了一下,回想起司空当初说一不二、刚硬冷酷的作风,臣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
姜青姝走得极快,袖摆带风。
邓漪一边说,脚步也一边加快,唯恐跟不上陛下。
山间清凉,炎炎夏日之中,便是穿透宫殿的风也带着冷意,皇帝脚步骤停,微微侧眸看着邓漪,眼神发凉,竟透着一丝狠意。
“一个人再疯,也疯不了一辈子,早晚有清醒的时候。”
她平静道:“朕不想夜长梦多,既然他一直看不清朕,那朕就帮他看清。”
邓漪心口突得一跳,神色也肃穆起来。
“陛下的意思是?”
姜青姝一时没有应答,而是展目看向窗外,似是也在挣扎什么。
但最终,她也没有丝毫心软,轻声问邓漪:“阿漪你说,他若知道赵玉珩至今还好好活着,会怎么样?”
这句话如同惊雷,邓漪头皮骤然发紧,瞪大眼睛,不自觉唤道:“……陛下?”
姜青姝却没有开玩笑。
她喃喃自语:“他会疯掉吧?会气得……想杀了朕。”
张瑾可以接受没有孩子,因为至少他还拥有她。
可是,他要是知道赵玉珩依然还好好活着,和她才是真正的夫妻、真正的恩爱呢?
姜青姝转过身,示意邓漪附耳过来,在她耳侧低语了几句,邓漪蹙眉认真听着,末了,她恭敬后退一步,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安排。”
姜青姝淡淡看着她,“此事不得出一丝疏忽,特别是朕的女儿,不能有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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