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砚浓从小养成了胡说八道的习惯,反正她妈无从考证,她就随便扯个同学朋友,避免她妈又自己生气。但这回她实在太想看现场直播,于是她坚决不走,她妈又坚决拖她,她和她妈就陷入了胶着。
她妈已经眼睛通红快哭了,叶砚浓还在扒着眼看那边叶老太太的热闹,好在在她妈把她强行拖走之前,叶凌霜回来了。
她扬声叫:“叶良辰!”
叶良辰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就害怕,在叶老太太怀里泪眼朦胧地探头看她,结果看到了让他撕心裂肺的一幕——
叶凌霜站在二楼楼梯上,手里拎着叶良辰刚写完的几本寒假作业,笑容满面地展开了。
展开,撕了。
叶良辰把她的高考资料撕了,她把叶良辰的寒假作业撕了。
她手一扬,天女散花,碎纸如雪般纷纷扬扬落下来,落在张着嘴的叶大叶二叶三叶四身上,落在叶老太太的头发间。
叶良辰人生六年没受过这种欺负,哭号着喊:“奶奶!打死她!我要打死她!”
唯有叶砚浓伸出手,接住了其中一片碎纸。
她看着二楼的叶凌霜,眼中光影跃动,像在看一个天使。
混乱之中,哭的骂的响成一片,无人注意叶砚浓的父母又在夹缝中借机吵了一架。
她妈横眉竖眼地说:“浓浓,咱回屋,别去管人家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奶本来也不喜欢你,你去她眼前凑什么?找不痛快吗?”
她爸不乐意了,“什么叫人家的事?你从嫁进来就没把我们家人当成一家人过!你别在这儿挑拨孩子,我妈委屈她了吗?她吃穿用的哪样不是最好的?那是我哥哥弟弟,霜霜是浓浓的姐姐,血浓于水!”
俩人开始吵架,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叶砚浓在学龄前还会哭,现在她已经习惯了,一看他俩开始,就自己跑了。
她跑去找叶凌霜了。
叶凌霜正在她的露台上吹风,她房门锁了,听见敲门声迟疑地问了句谁。
叶砚浓糯里糯气地说:“霜霜姐,是我。”
那一刻她忽然对叶凌霜生出一些羡慕来,如果是她把自己锁在屋里,她妈直接会拿钥匙打开她的门,她从来不会有自己一个人在屋的时间。
彼时还是个小学生的叶砚浓想,可能是她太小,也许等她长到像叶凌霜这么大,她就可以了。
长大对于叶砚浓来说,还是个很远的事。
叶砚浓和叶凌霜在那个年三十的夜晚,从她们对同一个男人的讨厌开始,建立起了往后数十年深厚的感情。
叶砚浓在叶凌霜的网盘中看到了一段视频。
她惊讶地发现,那居然是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那会儿她还在当舞蹈家,长相娇艳动人,一舞惊动娱乐界,眉梢眼角都在发光。
叶砚浓看过她奶年轻时候的照片,但都是结婚后的,端庄秀丽站在她爷的旁边,温柔又娇羞,好像她生来就是一个贵夫人,从来没有过过别的日子。
这是一段很有年代感的视频,画质模糊,不知道是哪次活动,大概是纪录片里的,叶老太太大概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样一段影音。
少女瞳孔中是极致的纯净,面容朝气蓬勃,如一只刚入世的小鹿,朝着镜头微笑了笑。
“很高兴今天能得到这个奖,希望大家能喜欢我,记住我,每个看到我的女同志们都要相信,靠自己可以实现理想。”
发言也挺有年代感的。
叶老太太保养得好,岁月的痕迹并不算明显,但叶砚浓看着视频里和她明明相似的五官,却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另一个人。
靠自己可以实现理想的少女像是叶老太太素未谋面的双胞胎,照片里的贵妇人才是真正的叶老太太。
一个是秦小姐,一个是叶夫人。
叶砚浓心脏狠狠一跳,猝然升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的恐惧来。
“叶家早烂透了。”
叶凌霜冷哼了一声,“奶奶天天就会摆弄她那些旗袍,爷爷宠着她一辈子,把好好一个现代人宠回古代了。太爷身体还算硬朗,他如果哪天不在了,你觉得,是我爸能撑起这个家?还是你爸?还是二叔四叔?”
二年级的叶砚浓还做不到清楚叶大叶二叶四的本事,但她对自己的爸,叶家老三的几斤几两还算清楚。
叶凌霜接着说:“浓浓,等你再长大点就彻底懂了,他们兄弟四个,没有一个人有管公司的本事,至于叶良辰你现在就应该能懂。照这过法下去,叶家富不过三代,咱们就是第四代。”
小学生叶砚浓真不怎么懂,但她能感觉到,叶凌霜的抱负,比她展现出的表面,要强大得多。
“我用不着靠钱出国,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自己有脑子,我要堂堂正正地考。”
叶凌霜手里拿着那叠笔记,上面是她自己的各种易错知识点,上面被水彩笔涂得乱七八糟,倒也能看出来字,只是看着很不容易。
她将笔记贴在胸口,叶砚浓懵懂地抬头,两人四目对视,她在那一刻觉得,这个堂妹比她的两个亲妹妹都像她。
“浓浓,你要记住,我们不能变成这样,我们不能接受。”
烟花在她们头顶绽放,年岁转瞬即逝。
叶凌霜的反抗是有用的,叶良辰再没能从她这里讨到一次便宜,叶良辰每每再挑事,叶老太太的言辞就从曾经对叶凌霜说的“姐姐要让着弟弟”变成了对叶良辰说“你惹她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