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每日里憧憬满满又心惊胆战,如此度日如年的,一下也就过了近一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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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廿四黄昏,二人闲逛到城西土地庙前的一座泥人摊边,天上黑沉沉压着积雨云飘来,摆摊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说话间显然是有些憨傻的。
    点点雨丝飘下,小丫头结巴着催着快些,见客人没反应,她只想着雨势大前快快家去,随手就将一对雕画精巧的童男童女塞到了赵姝手里。
    “送、送给、娘子,百、百年、好合呀……哎呀,阿、阿爷说,多少钱、忘、忘了。”
    拇指大的泥人雕的活灵活现,还各在发髻上留了孔洞绑了绳结。
    “该回去了,今夜不太平。”赵如晦从她手里接过童男,两下系到自己腰间,他知道她是想起戚英了,摸了块铜丢给小丫头,在对方收摊转身之际,又将衣摆末的赤金袖带抽了,悄无声息地掖去了她兜里的泥人堆里。
    小丫头正顶雨背着身忙乱,赵姝见着了,含笑侧首望他。
    赵如晦顺势在她头上揉了把,转头一下拖住差点倒下的泥人摊,对着那有些痴傻的小丫头道:“借你吉言啊,小妹妹,雨大了,我们帮你一起收拾了,归家时当心路滑。”
    说着话,他倒真个弯下腰,手脚麻利地张开口袋,赵姝会意,配合着用软布裹着泥人堆叠。
    尾指粗细的一条赤金袖带连着袖带上一颗硕大东珠,就这么滑在布袋子底部。
    三个人齐心,赶在雨大前,两下就将未干透的泥人一气儿收了。
    小丫头似是从未被人这样帮过,雨幕渐密,她还执意亲手将那绿衣童女在赵姝腰侧系好,作别之际,眼眶都有些红红的。
    转身才迈了两步,赵姝忽然对身侧人说:“你见她手上灼伤了吗?小小年纪,做泥人多苦……我带她回去算了。”
    臂间被人按住,但听他好笑道:“一条金袖带,尽够她家这一世活的了。今夜里可得你担待,等这里都结束了,我遣人去楚国。”
    说着话,远处仆从将马车赶了过来,在她衣衫尽湿前,他双手揽过她腰,将人一把提了上去。
    雨势一下子大了起来,他却没上来,四目相对着凝望良久。
    “小乐……”他忽然喊她,“怕的话,今夜就别回去了。”
    原本还沉浸在赤金袖带的价值里的赵姝一凛,而后开口无声唤了两个字,顿了一瞬,而后展颜答他:“你终于肯叫我了……怕什么,我绝非无用之人。”
    言罢,她果然撇下垂帘,再不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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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辙辘辘,承诺已毕,回新河君府第的路上,她只觉一颗心发木了似的,恨不能摒弃了所有念头。
    闭目养神,一派老神在在,等仆从将她迎进内院时,她忽莫名问了句:“三两金加一颗东珠,不是赤铜,一般人家能用多久?”
    “哎呦喂,大小姐可会说笑。”今日引路的恰好是与她送甜点的老妈妈,因她平日没架子,府里头下人没一个畏她的,“城西的暗集大小姐没去过吧,光是纯金二字,一般人家便活两辈子,都不一定能亲见的。”
    老妈妈虽没明说,赵姝也是会意,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在对方自荐着要随她陪嫁时,因急着回去,遂婉然笑着应下。
    老妈妈陡然欢呼一记千恩万谢地去了,倒是吓了赵姝一跳,很快后头涌来一群请恩典的人,在院门口,将她拥得险些没法喘息,直到兰溪出来驱赶,她才讪笑着脱了身。
    “小姐看清了吧,您就是太好性了,御下之术往后还得用一些的。”
    她浑然不觉兰溪的态度,夜色降临,只心事沉沉地回了内室,吩咐洗漱安寝,连夜膳也随口撤了。
    从起更后,她在案前辗转难安地等着,摒退了包括兰溪在内的所有侍女,一直到冷月西沉的二更末分,外头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来人的动静。
    或许是晚了一日,是兄长误判了?
    绝不会!她细索过往,赵如晦最是沉稳妥帖,凡事他所说,就从没有食言的。
    离子正就差不足半个多时辰,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她攥紧了香囊一下子翻身坐起,两步跨到外院,唤人取了些酒菜来。
    内室燃起铜灯,赵姝还是遣退侍从,她一边死盯着更漏,一边禁不住又饮起烈酒来。
    许诺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烈酒灼喉,亥正一刻,才从铜壶里倾出第三盏时,腕上一暖,她悚然侧目,对上一双多日不见的碧眸。
    饶是事先有准备,她刻意压制了心虚,恍若不经意地问了句:“干什么,兴师问罪来了吗?”
    这身份原就是秦人安排的,她却用这身份带着赵穆兕投奔了旧晋。
    替身御极之事虽未必有变,可全邯郸却都知道新河君同怀安王联姻之事。
    光这一件,她就已做好了受一番催折的准备。
    知他是当世难得的剑客,非是一般贵胄子弟,可她还是畏惧的,这等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现身方式。
    “呵,比从前顺眼许多。”嬴无疾将她扣揽在桌案前,却是不提新河君同怀安王的婚事,玩笑着揶揄:“不是不惯饮酒么,我不过离开二十九日,怎么就因思成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