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康帝的眼前,隐约站着那么一个人。身形看起来如此熟悉,却莫名让明康帝遍体发寒,瑟瑟发抖。
“子羽?”
他猛然地叫了一声。
那人回头,怕是此生明康帝最深,最重的噩梦。
肆意蔓延的触手爬满了宫宇,小儿宛如长了两张重叠的脸庞,比世间罕见之怪物还要可怖,险些吓疯了明康帝。
若是旁人,他尚不会这么失控,偏偏却长着一张属于公西子羽的脸!
“你是故意吓唬他的。”
鹿安清漫步踏入这场记忆,站在明康帝和公西子羽的中间。明康帝惊恐畏惧的脸在这瞬息间凝固,而那怪异的人形却仍然在漆黑中摇曳着无数触手,如同要撕破这身皮囊。
鹿安清定定看了片刻,忽而伸出手去,掐住了那重叠的两张人皮。
“原来是真的。”他淡淡笑了起来,“是自己长的。”
“不是自己长的,还能是撕了谁的?”无形的黑雾卷上了鹿安清的脚踝,如同张开大口吞噬的怪物,“先帝吓得如此,安和怎就不怕呢?”
“哪一头灾祸不长得比你这般还丑,”鹿安清平静地说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他任由着黑雾拨动,眼眸却只看着那片怪异。
“十三岁这一年,对你而言,有什么特殊?”
为何偏生在这时露出异样。
“安和已在此中,为何不自己来看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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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吻。☆
明康帝此生, 最是得意之时,就是手不刃血地登上皇位。
于他而言,成为皇帝不是最自得的, 这本就是必经之事。
最让他在乎的是自己一手玩弄人心的本事。
待成为皇帝后,却有另一件天外之事, 狠狠痛击了明康帝的骄傲。他的父亲在去世前, 将史馆存在的隐秘告诉了他。
人世间的种种权力争夺,突然黯然失色。
就算再怎么争夺, 也不过只有百年。
百年短短一瞬而过,又能做些什么呢?
在明康帝眼前铺陈开来的, 是崭新的画卷。他看到的, 想要的,与之前截然不同。
当他登上皇位, 当宁皇后为他产下嫡长子时, 这样的欲念攀登到了极致……皇室中, 竟然诞生了同样拥有神奇之力的子嗣!
在这之前, 从未有过。
鹿安清行走在那些缭乱的欲|望间, 纵然只是记忆, 都不免令人憎恶。
明康帝看待年幼公西子羽的眼神,并非纯然的子嗣, 更像是垂涎的猎物, 倘若能够开膛剖肚, 将其拆解,一一追究原因……
怕是明康帝也会这么做。
待到公西子羽的岁数越大, 官家的眼神愈发迫不及待, 于是……
“安和以为, 先帝为何要等到自己年老体衰, 寿数将近,这才巴巴追寻所谓献祭之术,不觉得有些太晚了吗?”公西子羽笑眯眯地出现在他的身旁,纵然眼前上演的是小公太子和明康帝其乐融融的戏码,他的声音却仍然那么温和,仿佛任何画面都无法勾动他的情绪,“自是因为他无能为力。”
鹿安清喃喃:“他失败过。”
公西子羽的笑意更浓。
自然是失败的。
在公西子羽一十三岁时,明康帝就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的长生做了铺垫,他苦等十三载,就为了熬到一个合适的时候。
终于,在自认为万事俱备之时,仪式开始了。
……然后,失败了。
公西子羽捂住鹿安清的眼,低低笑了起来。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带你去看。”声音到了最后,却是一道怪异的滑音,好似在某一瞬,骤然撕下了温润的表象,露出了稍显怪异的一面,那声音变得冰凉,急促,仿佛是地面钻出来的藤蔓,恨不得牢牢把持住自己的猎物,“然后,安和可会后悔?”
钻进耳朵的声音让人打了个寒颤,下一瞬,黑暗在鹿安清的眼前转变为重复的画卷。
又是同一夜。
宫中宴席,明康帝留太子暂住德天殿,宫中人皆知,也是顺理成章。
夜既深,便也静。
在万般寂静里,暗影消无声息地潜入偏殿。在这小太子留宿的地方里,这些人无声无息地准备了起来。
小太子沉默地躺在床榻中,仿佛是被下了药,不然,又怎么对诸多动静毫无反应?
他安静沉睡着,直到一切都准备就绪时,明康帝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殿门外。
所谓喝得烂醉,不过是伪装。
今日今夜之事既要发生,明康帝又怎会在其他地方所费心神?
他志得意满地出现在这里,身上穿戴着冕服,那是唯有大事皇帝才会穿戴的服饰。明康帝如此正经,手中更是把持着一柄怪异的权杖。
他缓慢地走入偏殿,于是,殿中也逐渐点燃了烛光,一切从漆黑到明亮,乃是如此极致随意的转变。
明康帝走到床榻边,有些痴迷地注视着昏迷的小太子,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渴望,“快了,这时候,就快到了……”
整个偏殿无比明亮,好像一瞬间如同白昼,地上密密麻麻都是交织的烛光,流淌着猩红的血。
也不知道这么多的血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明康帝无视了倒在地上的那么多人,也不在乎这些人之后会如何,他弯腰握住了小太子的手腕,将权杖倚靠在床榻边,自怀里抽|出了匕首,割开了细腻的皮肤。
血液不断从小太子的手腕流淌而出,汇入到地上的血液阵里。
明康帝狂喜地注视着这一切,发觉地上刻画的复杂线条当真随着血液的融入一点点亮起不祥的红光。
他哈哈大笑,捉着权杖走到了中间,又掏出了一个匣子,自里面捧出一小块猩红的血肉。
那像是刚从谁的身上切割下来般。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时辰,直到水声滴答,吉时已到——
明康帝仰头吞服下那块血肉。
哪怕这行径已经在遥远的过去,可是注视着这一切,鹿安清还是免不了觉得有些作呕。
明康帝追逐着的这一切,说到底,不过是自寻死路。
太史令的能力并非长生不老。
皇帝一开始的执着就是错的。
然彼时的明康帝并不知道这点,或者说,直到他死去,他都根本不知道这一点。
他服下血肉后,脸上浮现怪异的色彩,好似满脸发绿,捂着喉咙嗬嗬挣扎了起来。
就在此时,鹿安清觉察到了记忆里的怪异。
他慢慢地,慢慢地看向了床榻上,本该昏迷,本该失血过多的小太子。
滴答——
血液还在不住往下渗透。
滴答——
溅落在床边的血,几乎汇聚成流。
滴答——
不祥,猩红,赤裂的颜色。
在不断逝去的生命里,近乎亘古不变的漆黑、盘踞在其身侧的暗影仿佛被什么触动,张牙舞爪地垂落下来,那些曾被太史令注视到的触手穿梭在空气里,毫无痕迹地扫过偏殿内的所有人。
而这些本不该有所感觉,有所反应的人,却猛地哆嗦了一下。
除却那些已经割开自己手腕,奉献出自己血液的人之外,尚在清醒的人不由得注视着周围。
他们到底是暗影。
是明康帝培养出来和史馆对抗的人,纵然他们远远比不上史馆,可多少还是有发现不妥的能力。
“官家……”
有人想要说话,却被另外的人阻止。
他们当然能发现官家的不对劲,也知道现在四周的怪异,可是官家在这之前就吩咐过,决不可中断仪式。
这也意味着绝对,不可打扰到明康帝。
但那滴答声,却是越来越响。
滴答——
滴答——
滴答——
好似原本的涓涓细流,却在突然爆发成了汪洋大海。咆哮的水声在耳边轰鸣,无比的洪流席卷了一切,从那窄小的,被亲父割开的伤口里钻了出来——
鹿安清骤然瞪大了双眼。
耳边,是“他”阴冷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安和真是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