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宜在清醒时已经在沙发上了,陆涛帮忙把他扛上去的。他给宋归宜倒了一杯水,眼神似有不忍,道:“你还好吗?”
宋归宜冷笑着应对他的好意,把杯子举过头顶,水迎头浇上。好在不是开水,长发贴着脸颊滴水,他脸色苍白,如同投河溺毙的孤魂一般,幽幽开口道:“托你的福,我暂时还不舍得死。”
陆涛叹气道:“我没想到你竟然崩溃成这样子。你这又是何必呢?沈若墨说你突然从家里跑出来了,我就猜你在这里。你快点回去吧,你父母都很担心你。”
宋归宜眨了眨眼,睫毛湿润,水珠滚落,好似泪盈于睫。他本应该哭的,可是却哭不出来,他是个在该流泪时流了太多血的人,自己的血,别人的血。
他稍稍坐起身,虚弱道:“陆先生真慷慨,自己女儿的事都不关心,还要代我爸妈履行一下责任。厉害,厉害。”
陆涛稍有不耐烦,语气加重道:“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子的,我有我的不容易,和你说了也不懂。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我知道你很悲痛,但这不是你胡闹的借口。”
宋归宜挑眉,讥嘲道:“说完了吗?你这么爱对我说教,不用特意来一趟,你可以出一本语录,写完了寄给我就好。”
陆涛嚷道:“够了!我不是来这里和你斗嘴的。我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找你确认,你是不是有驾照?”
“你管这叫重要的事?我以为现在只有找到你女儿的尸体,才叫重要的事。阁下就是调去交通部当部长,我有没有驾照也和你没关系。”
“我也不想管你的事情,可是你上次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黎素是情侣,就只差结婚了,那你也算是我的人。你惹出事情来,给我也是惹麻烦。黎素在小区停车场里还停了一辆车,那辆车我前两天开回家了,结果发现油少了很多,而且座椅完全是按照男人体型调整的。这辆车的钥匙黎素一直放在这里,你又有这里的钥匙,所以只有你有机会开过这车。”
宋归宜道:“是啊,我是开过她的车,我也有驾照。怎么了?你还要我赔你油钱吗?”
“你既然有驾照,为什么还要和所有人说你不会开车?”
“我想让你女儿接我,和她多一些独处时间,你连这也要追究吗?”
陆涛继续追问道:“你开车去哪里了?做什么了?”
宋归宜不耐烦道:“我去了海边,散散心,我连这点权利也没有吗?”
陆涛一本正经道:“你的驾照是之前考的,那时候你的精神状况应该还是正常的,但是你现在明显神智不清了,你家里还有亲戚是精神分裂。你应该有遗传。你这种情况明显是不适合开车的,你还是不要再上路了。”
宋归宜先是一愣,继而大笑出声:“你的女儿失踪了,生死未卜,你千里迢迢赶过来,竟然是为了提醒我,别违反交通规则。你真是太高洁了。陆先生啊,陆先生啊,我看你这个官当得还太小,配不上你这个道德楷模。”
陆涛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不和你计较。黎素的事我也很难过,不过你也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你消耗的是你周围人对你的耐心。”
“哦。”话音未落,宋归宜一拳就揍在陆涛脸上,直接把他打翻在地。他居高临下站着,讥嘲的眼睛冷冰冰俯视着,笑道:“来啊,陆检察长,告我啊,拘留我啊,让我在看守所里好好说清楚打你的原因。让别人也了解一下你有多高洁。你的女儿失踪了,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她携款潜逃了,你竟然拖延报案的时间,先要确定她的失踪不会影响你的名声,你才准备报案。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圣人,真是我们的福气啊!”
陆涛踉踉跄跄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他起先被打得懵了,不知该作何反应,等他缓过神来,想起自己从未收到过这样的冒犯,气得浑身发抖。他急着要给宋归宜一些教训,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反而又无从下手。
宋归宜身上还在滴着水,他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许多,瘦得腮边落下阴影。他的眼睛半垂着,黑色的眼珠往下沉,像是翻滚着的乌云,雷电与暴雨都暗自酝酿着,吞没了每一丝光。这样的人疯起来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无所谓。世界于他,早已经有了一层隔膜。
陆涛也懒得白费功夫,只得冷冷撂下一句,“你精神不正常,好好让你爸妈带回去,找个医生看看。”他摔门而出,只留下宋归宜浑身湿透,颓然地靠坐在沙发上,神情凝固,像是死了一样。
宋归宜长长叹出一口气,他知道陆涛怀疑自己了。但尽管让他怀疑就好,他没有证据,不过是凭着多年来办案的一种经验。再说按照陆涛的性格,是格外担心自己的好名声受污损的。如今他与宋归宜已经有牵连了,真的惹出事情来,他就是要大义灭亲也不光彩。
宋归宜赌气般想着,倒不如陆涛从垃圾桶里再把沾血的垫子找出来。到时候在审讯室里,他一口咬定是陆涛教唆的,他们手拉手,拖着一起死,也算是亲亲热热。
他扶着墙站起身,支撑着走到黎素的卧室里。门一开,扑面而来一股灰尘的味道,她的床没有铺过,床单上有一层层波浪般的褶皱。宋归宜蹲下身,小心地用手慢慢抚平,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玳瑁的发夹,拉开抽屉,和里面原本放着的一个正好凑成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