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躺在病床上,萧肃常常回想起她当时选择谢峻时的表情,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讽刺得像是一个笑话。
不少人被出轨后,最难以治愈的不是来自另一半的感情上的伤害,而是随着这份伤害而来的,对自我的一种否定。
许多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对方为什么会出轨?是因为自己没有魅力吗?
像是原剧情中的原配,丈夫疑似和别的女子出双入对后,她第一时间就是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继而开始痛苦,挣扎,再周而反复,陷入抑郁的情绪中。
如今萧肃也一样,甚至因为他对陈知意有情,这种伤害来得还要更加强烈些。
他之前本来就在怀疑,陈知意搬出家里之后,既没有钱名下又没有房产,那她住在哪里?
那时候他没有细想这个问题,只以为等她在外面吃到苦头了,就会回来找自己。
甚至就连她的房间,萧肃都专门吩咐了张嫂除了打扫之外,什么都不要动。
现在萧肃有了答案,原来对方住在了这个表哥家里。
也是,白家巨富,她又是从小在白家长大的,搬出家里后,又怎么会活不下去?
只是萧肃想到这里,不禁自嘲的笑了一下,白计宁的心思如此明显,而他躺在医院病床上,一身伤的时候,他的妻子却在和别的男人出双入对。
萧肃死死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有冲上去质问,陈知意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伤人之语,但等两人有说有笑的走远后,他脸上却全是一片失魂落魄。
这点失魂落魄,甚至让他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陈知意以前也是在意过他的,如果他当时能稍微顺着一点她的意思,减少一点和师妹之间的接触,那现在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当时看见他和师妹的时候,也会像他现在一样痛苦吗?
但这点想法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从没有真正想过和自己妻子分开的,甚至之前周围所有人都在说,这个妻子配不上自己的时候,萧肃都没想过和她分开。
第53章
萧肃心内萌发了和陈知意分开这个念头, 但他心情着实苦闷,不免就要找几个朋友倾诉一番。
和他交好的,大多都是当今文坛里小有名气的才子, 大家出身经历相仿, 自然就很有话聊。
这时候正处在新旧思想交替的过渡时期, 不少留洋归来的进步青年, 回国后都扬言要和过去的旧式的、落后的东西划清界限。
这个“落后的东西”所包涵的含义很广, 既有着旧式封建礼教中令人厌恶的一部分, 还有着父母包办婚姻之下的那位原配配偶。
这时候, 人在他们眼里,竟只是一样“东西”了。
萧肃大病初愈, 本来医生是不允许他饮酒的,但现在这种情形下,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友江树文和他经历相同,两人关系一向很好, 看他苦闷, 不由得出言劝解了几句,“萧兄大病初愈,还是少喝点为好。”
萧肃不是个习惯在人前述说心事的人,只是这件事实在难以下定决心,“不瞒你说, 我最近心内实在烦恼。”
“我有一件事, 一直没能下定决心,但现在看来, 该是做个决断的时候了。”
他现在一想起陈知意, 还是感到格外的痛苦。
萧肃虽然没有明说, 但江树文稍微想了一遍他现在的处境, 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毕竟一年之前,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纠结,一方是自己向往已久的爱情,另一方却是来自封建礼教的束缚。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懂这种婚姻里本该心灵交合的两人,却因为从小受的教育不同,被迫鸡同鸭讲的感觉的。
在他看来,或者说在文学界的许多人看来,萧肃和简容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偏偏天意弄人,中间插入了一个旧式的原配妻子。
虽然简容现在名声不大好,但才子大多风流,江树文并不很看重这些,而且和那样一位原配相比,简容还是有着可取之处的。
想到这里,江树文再开口时,不免就带上了一点过来人的劝解,“萧兄,当断则断,我以前也深受困扰,如今得了西方文化的点播,才知道何谓人权,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以前的我真的是被这个社会给束缚住了,现在都是新社会,不时兴封建礼教那样的旧一套了。”
当真是呼吸到了一点文明的空气,就迫不及待的要抛妻弃子奔向自由的新生活。
他自以为理解萧肃,但萧肃此时想的却和他不同,不过听了他这番话后,萧肃却当真是被触动了一下。
江树文看他陷入了沉思,只以为他是还难以下定决心,心内倒是因此对萧肃多了一点佩服。
主要是看萧肃之前的行事,他分明是将简容放在心尖上的,不然也不会处处周到的带人拜访文友,为这位小师妹在文坛铺路,而且对于外界对他那位原配妻子的流言,他也从没有制止过。
这分明就是对简容有情,却碍于责任,还维持着和原配的婚约。
江树文最佩服的就是对方这点,看重责任,一直容忍原配至今。
这种想法,放在现代肯定是会被人骂三观不正,但放在这个时代,却是社会上很普遍的风气。
这是这个时代特有的一种乱相,不得不说,其中有一部分人确实是被时代所逼,比如时下有一位文豪,就是外出留学时被家里诓骗回家,被逼着和原配成了婚,这才成就了一对怨偶,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这一生也一直履行着赡养原配的义务。
而更多的人,却是披着破除封建包办婚姻的皮,做着抛妻弃子的缺德事,美名其曰追求自由和幸福,却在离婚后,还要踩一脚被抛弃的原配,义正言辞得仿佛旧式女子这个身份,就活该受到轻视,最后被抛弃也理所当然似的。梦里的剧情虽然已经被陈知意破坏得七七八八了,但或许是剧情的惯性还在,一些事情居然殊途同归的,再次朝着剧情的方向发展起来。
原剧情里也有这样一幕,萧肃心里烦闷找好友排解,当时江树文也是像今天这样,劝解了他一番。
只不过原剧情里,萧肃之所以烦闷,是因为经历了绑架案后,他刚和简容互通了心意,一方面不愿意委屈了简容,想要和她厮守,另一方面却因为这次原配到底是代他受罪,才跌落山崖被救起来,如今还躺在病床上,他就要和人提出离婚,未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如今他的烦闷却大不相同,跌落山崖的是他,和别人亲亲我我的却变成了他的妻子,他想要向人吐露这段时间自己受到的伤痛,却因为涉及到男人的自尊,嘴巴张了张之后,最终只能够三缄其口。
但这番谈话之后,去奇异的让事情的发展,再度回归到了原剧情,既让萧肃下定了要离婚的决心,又引发出来了另一番流言蜚语。
当天萧肃所透露出来的想要离婚的念头,转头就被江树文讲了出去。
他倒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将这当作了一桩风流八卦,且这件事的发展本来就不稀奇,从简容频繁和萧肃出双入对开始,文学界就有不少人在猜测,这一对要多久才能“修成正果”。
如今总算是有了眉目,但听到这桩八卦的人,反应却和原剧情中有了点不同。
原剧情里萧肃和简容这对男女主,是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而原配却又蠢又毒,有了这个对照组,简容难免就被衬托得越发清高脱俗,一时间竟不像是一个第三者了,反而原配才像是阻碍了两人爱情的那个人。
但现在的情形下,陈知意并没有被简容刺激,而做下一些显得自己格外没见识的丢人之举,她从头到尾都如同一个背景板一般,在文学界的名声如何,全靠简容一张嘴,在这种没有实际事迹佐证的情况下,无图无真相,一部分人当然不会无脑的只听简容的一面之词。
再加上简容现在的名声
被刘良山给败坏了,原剧情里“放/荡”的那个人,从原配变成了她,另一些人再看简容的时候,难免就带上些审视。
这是一场小型的文化沙龙,因为在场的都是熟人,大家说话就没那么讲究。
江树文说完后,立马就有一位男士踊跃发言,“简小姐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听说几个月之前,她就住进了萧家?”
另一位小姐捂住嘴笑了几声,“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几个月前她还和别的男人夜不归宿过?”
这下子话题带上了一点桃色新闻,在场的人脸上都带上了一点心照不宣的笑容。
“说起来,这位简小姐平日里说的那些,也不尽是事实吧?从来只听她说那位原配如何封建、如何蠢笨善妒,但却真没人亲眼见过这位原配,闹出过什么笑话呢。”
“想来她虽然受的是旧式教育,人落后了一些,但性格应该是个谨守本份,不爱言语的,这倒是难得。”
“本份又如何?终归是和萧先生没什么话题聊的,如今两人离婚了也好,对两人都是一种解脱。”
这些高高在上的言语全都没有想过,假如这位原配真是个没什么谋生能力的旧式女子,那这场离婚过后,对萧肃来说确实是解脱,可对原配来说,却不缔于是在将她推向绝路。
时代变迁下,总有一些新的东西会受到追捧,一些旧的东西被时代所淘汰,旧式女子如今的处境就是如此,放在旧朝时候,大多数女子都是这般模样,她们所受的教育是合乎这个社会的价值取向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放到这个西学渐盛的时候,她们却成了封建旧式的产物,是落后的,是被这些“文明人”所看不起的,不过如果有选择,她们自己难道就愿意接受这样的教育,做男人的附属品,而不是像这些新派的小姐一样独立起来?
经过这场沙龙,萧肃萧大才子要和原配离婚的消息,算是彻底传了出去。
自从简儒文来了燕京之后,简容就从萧家搬了出来。
她自从上次和简儒文去了那次聚会,再次遭到了在场小姐们的讥笑之后,就越发不大愿意出门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简容愣了半晌,随即就是一阵狂喜,她如今这个处境,能嫁给萧肃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她又看不出师兄到底对那个女人是什么态度,而经过了这许多事,亲眼见过《保罗》的如日中天后,简容心里已经潜意识的,对陈知意产生了一点惧意。
她又不蠢,只是之前太过轻视对方,才栽了那么多跟头,如今再明目张胆的和对方对着干,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就像之前,她心里认为陈知意处处不如自己时,就理所应当的觉得萧肃肯定会看到自己的好,选择自己一样,简容在撞破了陈知意的笔名后,心头也因为这个逻辑,生出了一点焦虑的心理。
一旦容与的真实身份被曝光,自己样样不如对方,连这点优势都没了,师兄会不会更加看不到自己?
萧肃相信她,如今是她最后的寄托所在,简容想象不到今后如果不能伴在师兄身侧,那她该怎么活?
这种焦虑日日啃噬着她的心脏,偏偏又因为不愿意提前曝光容与的真实身份,简容半点都不敢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可现在,这可真是上天在助她,师兄竟然要和那个女人离婚!
猛然得知这个消息,简容怔忪之后,心头就是升起了一阵甜蜜,早不离晚不离,怎么偏偏就是在这种她落魄的时候,师兄就要和这个女人离婚?
萧肃之前对简容和陈知意的不同态度,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起码外界就以为简容才是他的真爱,就连简容自己,在他的一次次不忍心拒绝的包容之下,也是以为他是对自己有着感情的。
简容此时在卧室里走了几步后,到底是没忍住,用简家的名义,联络了他父亲之前的几位学生,这几人如今都在燕京的报社里工作。
知道陈知意的笔名后,她倒是没有把事情往拉踩她的方向讲,只不过是在报纸上引导了一些诸如“萧肃大才子和原配离婚,即将和师妹修成正果”之类的言论,并且这些八卦的重点,还都是放在了后半句,极力要营造出一种她和萧肃是天作之合的效果。
但或许是冥冥之中,真的有着一种力量在尽力把剧情拉回正轨,就像之前《说张三》发表时,陈知意指定了时间,明明燕京日报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同时将两篇同类型文章排在同一板块的先例,却偏偏因为剧情里简容就是在那天发表的《春雨》,而破例将这两篇文章排在了一起。
简容在报纸上引导的这些言论,慢慢到了后面,竟也跟变了个味儿一般,大都变成了对这位原配、乃至这些旧式女子的批判之语。陈知意是经人提醒,才注意到报纸上这些言论的。
她刚入学,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这时代的大学,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才有机会接受的高等教育,课程和上一辈子比起来,实在要繁重得多。
尤其是本系的刘贻燕教授,又十分欣赏她,常额外给她布置作业。
还好陈知意有上辈子的积累撑着,如今勉强还能应付过去,甚至还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做一项她一直以来都想做的工作。
翻译工作其实是很考验人的文字功底的,既需要对外语的精通,又需要一定的对本国语文的文学修养,陈知意如果不是有着上辈子留学的经历和文学积累,她如今也不敢贸然开始,对一些经典理论的翻译工作。
她早在下定决心要考外文系时,就联络了一些有门道的朋友,请求他们帮自己在国外寻找一些书籍。
陈知意在心里算过,如果按照她原本所在的时空的历史算的话,如今才是那位的思想刚传入华夏,我们伟大的组织刚刚萌芽的时候。
她其实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也不知
道这个时空一些事情的发生,是不是比她原来的历史早几年或者晚几年。
只是在入学后,她去燕京大学的图书馆逛了一圈,没看到几本完整的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因此才对这项翻译工作感到了几分急迫。
有一段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告诉她,这条路是一条正确的能救国的路子,而无数人可能现在,就在因为找不到这条路而感到迷茫。
她现在手头上有着几本书,大多是谢峻给她捎回来的,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本关于无产阶级思想的重要著作,却是劳伦特夫人送给她的。
想想真是十分玄幻,劳伦特夫人交友广阔,热衷于文艺资助的范围之广,竟然还将这位思想大家的后代囊入了其中,每每看到这本书扉页上原作者的亲笔赠语时,陈知意心里都要感慨一句,这是真有眼光。
到底是刚起步,翻译工作并不是很顺利,有时候太卡带了,陈知意就回几封读者来信。
今日收到顾怿的信后,陈知意想了想,将刚翻译过来的几句话摘抄进了信里,寄给了对方。
她无意对一个人的信仰选择做出干预,大多数时候,她给顾怿的回信里,都是平铺直叙的讲述一些观点和思想介绍。
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最终决定走上哪条路,该是他自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但陈知意不知道的是,南方某个海岛的军校里,却有一些人因为她的这些来信,而发生了一点思想上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