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心神不宁,也就没听清简儒文说的都是什么话,只记得最后的那几句,是嘱咐她今后不准再为难容与。
简儒文虽然知道,他们简家这次是彻底的得罪了容与,但他毕竟不清楚简容和对方之间的真正恩怨,因此难免就把这件事往小了想。
他是封杀过对方,但这也没给对方造成多大的影响,况且《保罗》虽然在英国十分风靡,但容与这人想要成长到能报复他的程度,恐怕还要等个不少年。
在文坛混了这么多年,简儒文也不是没有树过敌,最难缠的那个,也不过是双方都奈何不了对方罢了。
>想到这里,他又劝慰了女儿几句,“容与现在势头正盛,如今连西人都在追捧他的小说,我们简家还是暂避锋芒,这段时间低调一些。”
简容当初想要对付陈知意,但却又不愿意曝光对方的身份,所以对简儒文给出的理由,是因为《说张三》和她同时发表,阻碍了她的前程。
因此简儒文才只以为,这不过是一点女儿家使性子的私怨,容与一个男子不至于和他女儿计较,今后化解起来也不难。
且这件事说起来虽然是他不占道理,但细究其原因,他也不过是过于疼宠女儿罢了,在道义上并没有太大的污点,今后世人问起,也尽可以坦荡一些。
他半点没想到,他一向疼爱的女儿竟在这里给他埋了这么一个雷,这可不像是他以为的,只是小女儿家的任性,而是他女儿插足别人家庭后,还要想法子恶毒的断了人家原配的前程。
简儒文这段时间,因为担心女儿的精神状态,专程前来了燕京。
他平时就是个常举办文会的,交友广阔,来了燕京之后,自然也收到了不少帖子。
其中一个,在《保罗》消息传回来之前,他就已经应下了要去参加,如今他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低调,但却不好推脱这早前已经答应的邀请。
他去的时候,带上了简容。
有简儒文在,众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大多不会对简容流露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况且简容也在家里呆的时间太久了。
久未回到社交界,简容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怕接触到鄙夷的眼神,她总是低着头不敢和人对视。
此时的简容没有发现,她已经离原来的那个她越来越远了。
以前的她受到的是最好的教育,接触到的都是这时代最顶尖的那批人,且因为她父亲的关系,人人都对她和颜悦色,居益气养宜体,长久这样下来,她身上自然的就有着一股气度,
也正是这份气度,再加上她从小就在文学上有灵性,简儒文才会在一干儿女中,最为宠爱她。
如今她受了流言蜚语的摧残,又在最擅长的领域里屡次比不上陈知意,人既没了气质也没了那股灵性,看人时还带着点瑟缩,在家时还不明显,如今一出来,这副作态就让简儒文皱了皱眉。
但这不是说教的场合,简儒文没开口说什么,但眼里已经对她带上了一点失望。
等见到了几个不对付的老相识时,简儒文的这种不渝越发重了起来。
那老相识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不过略提了几句《保罗穿越记》如今的势头,然后将话题抛给了简儒文,“不知简兄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啧啧,我记得不久之前,有人似乎还扬言过要封杀这位容与小友?”
“如今再看对方,不知在座诸位可感受到了一点好笑?”
他这句话,没有直白的点出简儒文的名字,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这件事论起来嘛,倒的确是挺好笑的,简儒文那么高的地位,封杀人竟然还没做到,反闹出了这些笑话。
而再想想容与如今的冲天之势,联想到居然有人大言不惭的开口要封杀对方,更是觉得这事透着一股荒谬。
简儒文虽然早就做好了被人笑话的准备,但却不妨这笑话来得这么直接,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这样下过面子了,一时间心里着实恼怒,淡淡开口,“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再怎么如何,容与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小辈。”
他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如今他只不过是没认真计较这事,真联络了官场上的人脉,容与一个小小的文人,文学成就再高又能如何?
简容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她许久不来这种场合,出现后又是这么一副瑟缩姿态,在场的淑女名媛们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后,都心照不宣的露出了一个讥笑,同样说起了简家这次闹出的笑话。
简容如今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在她面前夸陈知意,到底没忍住开口,“到底只是一本通俗小说,纵然取得了一点成就,也难登大雅之堂。”
因为是在公共场合,她没把话说得那么白,只隐晦的流露出了一点态度,但也没掩饰住话里话外对容与的轻视和看不起。
其余淑女没想到都到现在了,这人竟还看不清形势,寻常的通俗小说是比不得其他显得高级,但这本《保罗》能是寻常小说吗?
不过如果要深究起来,《保罗》现在声势虽然浩大,却真的是既没拿奖,也没得到什么实质性质的影响成就。
它出世的时间终究是太短。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照着这样的事态发展下去,近代文坛,或者说世界文坛上,绝对会有《保罗》的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大多数人也就不屑于再和简容辩驳了。
简容和简儒文今晚,勉强将那些笑话人的话反驳了回去,但等到第二天早上,这些笑话人的话却又重新扇到了他们脸上。
文学成就再高又如何?难登大雅之堂?
由时局政府开办,中央宣传部长兼职,在港、澳及美、欧等地均有发行的《中央日报》,翌日清晨转发了《伦敦日报》上有关《保罗》的新闻。
言辞之间,对该小说极为称赞。
第一个为这本小说背书,肯定了它的影响力的权威,出现了。
第52章
《保罗》现在最需要的, 是时间。
认真论起来的话,它其实才刚刚崭露出头角,离真正站稳跟脚, 还差着一点积累。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有了更为方便的联系方式,比如某个家族里的某位成员,就常和美国总统通电话。
但越洋电话的成本太高, 这种过于奢侈的联络方式,目前只能供给最上层的那一拨人使用。
大多数人如陈知意,想知道国外的消息,还是得靠更加缓慢繁杂的信件和电报。
不过自从收到《保罗》火了的消息后, 华纳就找了点关系,借用上了越洋电话, 如今他和英国那边的联络已经要方便了许多。
陈知意前天刚把周妙妙送上了去沪市的火车,再过几天, 她的学校也要开学了。
她不打算住校, 也不打算搬家, 她现在住的这座房子,周围本来就有几所大学, 燕京大学就是其中之一。
这天她在家接到了华纳的电话,对方语气很是急促,却又卖了个关子,催她赶紧到英租界劳伦特夫人这里来。
说实话,大热的天,不大想去,但又不得不去。
劳伦特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小资情调, 审美意趣上和陈知意很相似, 因为这, 两人如今的关系算得上是密友。
华纳没给她和劳伦特夫人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人拉进了屋,“阿诺德.马尔斯想拍你的小说!陈!那是阿诺德!“
以华纳的身份,他不至于对一个导演这么激动,但这位阿诺德不同,对方在当前英国电影界的地位,有点像黑泽明之于日本,特鲁福之于法国,是这个行业里当之无愧的领头的那几个人。
这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时代,新旧交替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都表现得非常明显,老牌的剧院走向衰落,电影这种新式的娱乐方式,正如一轮初升的旭日一般冉冉登场。
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得出,这种新式的、更加先进的记录方式,未来将会彻底取代剧院,成为人们主要的娱乐方式。
所以华纳才会这么激动,这代表着他们西弗斯出版社的小说,将正式踏上它走向世界的第一步。
一切是如此的顺利!甚至几个月之前,《保罗》在伦敦尚还处在无人问津的位置。
即使是换了一个时代,陈知意也是走在时尚最前沿的人,阿诺德的大名,她当然听说过。
她在屋里走了几圈,然后问,“这就是你大中午把我叫过来的原因?”
“当然不是,”华纳摇摇头,“保罗最开始是在北美洲发迹的,如果要拍成电影,一开始得去美国。”
说到这里,华纳顿了顿语气,“陈小姐,再过半个小时,阿诺德会再打过来一个电话。”
“他想邀请你去美国。”
“邀请我?”陈知意有些迷惑。
“总之等接完电话之后,你再考虑要不要去吧。”
阿诺德导演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听声音很是沉稳,完全看不出是在《保罗》仅发售几个月的情况下,就直接下手决定要将它拍成电影的人。
他邀请陈知意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保罗》里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对当前世界的局势和政体的看法。
阿诺德认为如果有原作者在一旁提意见,会更加有助于体现原著的魅力。
挂断电话后,陈知意陷入了沉思,去还是不去,虽然不是要她立马启程,但她如今确实要开学了,时间上来的及吗?陈知意下午其实是有日程安排的,她得在开学前去一趟白家,看望白姨。
但现在华纳的一个电话,打断了她的日程安排,甚至在踏进白家的门时,她心里都在思索着这件事情。
阿诺德盛情邀请她去美国,而此时的美国,对她来说有着许多可操作的空间。
这个平行时空,除了一些小的人名,时间等和她原来的时空不同之外,其他的大事,都是会按照历史的步伐一一发生的。
她想得入迷,等走进花厅的时候,被白计宁拉了一把,才没碰到墙角带刺的花丛。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只是思考一些事情。”
白计宁的手还扶在陈知意的手臂上,天气热,她穿的是短袖,白计宁直接接触到的是她的皮肤,等人站稳之后,他就放开了。
反倒是一旁走出来的白二夫人,看到这一幕后心情有些复杂。
白二夫人一方面期待着孙子,另一方面不免也觉得自己儿子,办事情有些不地道,陈知意好歹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虽然说和丈夫不和,但这不是还没离婚吗?
白二夫人最初看出白计宁的心思后,想管,但却被他的几句话给说服了。
第一,白计宁明确给她表示了,除了陈知意他谁也不想娶。
第二,陈知意和她丈夫关系不好,就要离婚了。
两两相结合,她干脆就当作没有看见刚才两人靠在一起的那一幕,亲切的招呼着陈知意坐下吃下午茶。
白计宁也十分自觉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今日工作不忙吗?”
白计宁对他妈露出一个笑,“不忙。”
“平时三催四请的喊你来陪我都没用,怎么如今知意来了,你就有空了?”
这就有点在陈知意面前,给自家儿子说话的意思了。
其实但凡换成除了陈知意之外的任何一个女子,白二夫人都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松口。
可偏偏是陈知意,白二夫人看着她长大的,她又从小就失了母亲,白二夫人更是因此对她疼爱了几分。
再加上白计宁这几年来折腾的这些事,死活不愿意结婚,白二夫人这才看开了。
等陈知意告辞后,白计宁站起来送她,两人走出白家大门的时候,白计宁十分自觉的给她撑了一把太阳伞。
这是他少年时代就养成的习惯,陈知意怕晒,白计宁撑伞的动作都练熟了。
可两人这默契的举动,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萧肃这几日才养好身体出院,他虽然从山崖上跌落了下来,但却都是花点时间就能养好的伤,半点没缺胳膊少腿。
只是身体上的伤虽然养好了,但心理上受到的伤害,却仍旧如同跗骨之蛆般,时时刻刻萦绕在他心头。
没有在感情上栽过跟头的人,是很难理解这种痛苦的,更何况陈知意给予他的,还不是一般的狠刀子。
他竟然在自己和别人之间,选了另外的男人,这让萧肃怀疑,他们三年的感情是不是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