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有空说这些,不如动下手中的人去查查那匹马到底是谁放出来的。”崔决道?:“四弟那边单单就把车夫送进监牢,就想把这事结了?,整个崔府就只有我在查了?。你一口一个坐视不管,一口一个心疼,也真?说得出口。”
“三郎,你是连一声母亲都不想叫了?是吧?这难道?是她教给你的?”
“不叫您母亲,不是您所期盼的吗?”此话说得颇为暧昧,王氏握着杯柄的手一颤,明知崔决不能视物,却依然?眼神躲闪。
过了?许久,她的声音平静了?些,说道?:“三郎,我只是偶尔有些寂寞……我过去说的胡话,你我都忘了?吧。”
“好,那只就谈徐燕芝。”崔决脸色森然?,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少让芸娘和徐燕芝接触,这次就算了?,下次我不会让她把她带走?的。”
“你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过,跟那个姓徐的没有任何关系!”王氏就是不满徐燕芝的存在,“怎的现在袒护起她来了??你可知你身上背负的使命?我就说你为何舍了?命也要护她,还真?是对她动了?心思……”
“您还是管好自己吧。”崔决的神态自若,犹如在听王氏一个人唱戏,厌烦地出声:“三叔父的东西,就别?摆在明面?上了?。父亲虽然?不来,”
王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冷汗从苍白憔悴的脸上落下,过了?一会,才像个被握紧喉咙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她欲盖弥彰地拿走?茶案上崔智送给她的绢扇,浑身颤抖着问:“你现在看不见,是、是怎么知道?的……”
“三房那边女眷众多,水粉品质杂乱,不知道?他是从哪位娘子的院中拿的礼,现在又?成了?您的心头好。”崔决的面?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讥诮之意,“您若是不想让父亲知道?,还是少管我的事情为妙。”
崔决转身离去,只听见身后的屋中一阵碎裂之声。
他本以?为心里那个以?崔氏的未来为自己的未来的崔决会跳出来跟他讲些什么,谁知他却未吭一声,这居然?是,他们第一次达成了?一致。
另一边,鹤汀水榭。
水榭中的桃花随着一场来势汹汹的大雨尽数打落在泥里,雴霫过后,遗留在树枝上的花朵蔫头蔫脑了?没几天,也全都消失不见。蒸腾而上的水雾附着在藏在树间?的新蝉的薄翅上,夏季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
徐燕芝:“你要带我去哪?”
崔芸笙:“燕娘别?急,就快到了?。”
芸娘拉着徐燕芝走?到离长亭不远处的曲尺形池塘旁,问道?:“我上次听一个丫鬟说,燕娘在这里见过一次三哥哥,是不是?”
这话说得奇怪,她见过崔决无数次,但她偏偏提在鹤汀水榭的一次,她不觉得是以?前?她与温应遮相?逢时的那一次。
而是第一次她见到崔决时的那一面?。
明晃晃的恶意袭来,徐燕芝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还是不想以?最坏的想法?来揣测别?人,“我又?不是掰着手指头算见过几次三郎君的,哪里还记得你说的是哪次,这很重要吗?和你说得有趣的地方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有联系,你听那丫鬟说,说你第一次见到三哥哥就是在这里,当时你要脱鞋砸她,却砸到了?三哥哥身上,对不对?我听她说的时候真?是笑坏了?。”
芸娘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她,“燕娘,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呵。
“我没生气啊。”
“你不生气就好,我还以?为你会为了?这点事生气呢。”芸娘故作好奇,说道?:“你当时做了?什么,怎么能瞄准着丫鬟打到三哥哥?”
徐燕芝面?无表情地回道?:“我也没做什么呀。”
“燕娘,看你紧张什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要不你给我示范看看,就把我比作那个丫鬟。”
徐燕芝“啧”了?一声,“不太好吧。”
崔芸笙会错了?意:“有什么不好的?我都把自己比作丫鬟啦!你还不愿意呢?燕娘,我是不会跟旁人说的。”
“好啦,现在就开始。”崔芸笙一瞬间?变了?一张脸,天真?又?残忍地对她说:“诶,表姑娘,你可不能这样啊!你既然?已经被认回崔府,自要守着崔氏的规矩,这池中的荷花不是什么人都能采的,莫要再做不合规矩之事了?。”
徐燕芝大为不解:“你说什么呢?”
这么爱演?
这一家人才喜欢唱戏吧?
崔芸笙笑嘻嘻地回答:“你别?恼,燕娘,我只是在模拟当时的场景。她不就是说你要摘荷花吗?”
我看未必,你只是想借机羞辱我罢了?,跟当初那个丫鬟想得一模一样。
崔芸笙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说着从那位企图报复的丫鬟口中说出的只言片语:“现在不守规矩摘荷花,以?后要是娘子的房里丢了?什么东西……”
崔芸笙还未说完话,直接惊叫一声——
“徐燕芝你别?抓我的头!”
初夏的光洒落在曲尺池塘上,停留在微微开合的荷苞间?,清风袭来,荡出斑驳的光影。
“我、我可是崔芸笙,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母亲会怎么罚你吗?”
低声放着狠话的小娘子的发髻微乱,僵硬的身子正在拼力抵抗着按在她脑袋的那只手。
她头上几根彩钗已经勾上了?荷叶,只要再低一点,整个脑袋就要落进碧水中了?。
而她身后的少女虽长裙曳地,却动作利落,力气也未减弱半分。
“五娘子,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不是在演戏吗?你不是说要当那个丫鬟吗?”徐燕芝虽然?打不过习武之人,但她从小在乡野中长大,制服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当时就是这么对她的啊。模拟当时的场景嘛。”说着,她继续把她的头往水里压。
“等等、我不演了?!呜呜呜,徐燕芝,你要是真?让我喝一口池水你试试……”
“真?不演啦?我后面?脱鞋扔你还没做呢!”
这回轮到徐燕芝装听不懂了?。
“真?不演了?,你快放开我,不然?我就真?的生气了?,好燕娘,燕芝姐姐……”
“那在这里做的事?”
“我错了?,我真?的错啦,我都被父亲罚了?,抄了?十?遍《论语》呢……手都肿了?……”
徐燕芝可不信,她最起码有九成都是找她的丫鬟抄的。
所以?说什么规矩,什么体?统,无非都是束缚她这种人的,越有权势的人,则越不被拘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有人替他们收场。
“你快把我拉上来……”崔芸笙一边挣扎一边哭,哭得狠了?,鼻尖钻到水里冒泡泡,“呕……”
“希望你长这次记性,知道?我徐燕芝活到现在,也不是好欺负的。”最起码上辈子她活得窝囊,但也没怕几个人吧。
好吧,除了?崔决。
徐燕芝直接松手,崔芸笙尖叫一声,眼看着整个人都要落在水里时,又?被徐燕芝提着后领拉到岸边。
她本想着直接松手,让她跌到水里,狠狠长个记性。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年纪太小吓唬吓唬得了?,最主要的是要真?染了?寒症,那她真?罪加一等了?。
谁知这个小娘子,是一点都不长记性,在岸边哭着哭着,一把拽掉她腰间?的玉坠,快速朝长亭跑去。
“你还我!”
徐燕芝哪知道?她一溜烟就跑远了?,都来不及抓住她!
但这可是张乾给她的东西,是他母亲的东西啊!
她还没挂到三个时辰,就被这丫头抢走?了??要是弄坏了?,崔芸笙见过的稀奇宝物那么多,怎么可能会心疼!
她火气直窜脑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下意识就摸了?把绣花鞋——如同当初那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娘子,只能靠着蛮横来保护自己。
她在原来的九牛镇里,跟人干架的仗势可比这凶多了?。
粉色的绣花鞋从脱手飞出去,眼看就要砸到崔芸笙了?,谁知崔芸笙这个笨的,跑的时候也不看路,直直与迎面?而来的郎君相?撞。
啪的一声,那只绣花鞋自然?也扔到了?被崔芸笙撞到的那位身上。
缓慢又?清脆的掌声有节奏地响起又?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消失。
那位小郎君捡起落在地上,已经染了?一层黑的绣鞋,定定地看着她。
徐燕芝再一晃眼,看到少年玉冠高束,墨发飞扬,嘴角含笑,眉眼自是并未脱离稚气的少年人的明亮。
“崔府的娘子都这般……勇猛?”
第33章 宁宴
徐燕芝眨了眨眼睛, 她不敢相信,自己就在这里重新扔一次鞋,还能精准地扔到别人身上。
这到底算她扔不准呢, 还是?扔得太?准呢?
“不算勇猛!”
嘴上说着不算勇猛的女郎因为另一只脚仅剩罗袜, 像一只单脚站立的小鸟一样蹦蹦跳跳来到那位郎君和已经开始打起哭嗝的崔芸笙面前, 一手抢过那人手上的绣花鞋,一手抢过芸娘手上的玉坠。
又一手勾起鞋, 一手勾着玉坠上的红绳, 两?手并用,灵活地将二者穿戴好, 如同变了一个生动有趣的戏法。
“让郎君见笑?了, 我们姐妹之间闹着玩呢, 现在就给郎君赔个不是?,若这件衣服需要赔偿,郎君就……随我来吧。”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把鞋砸到崔决身上, 倔强的一句话不说, 也不敢说,只敢红着眼眶看着崔决的小小娘子了。
她现在可以镇定自若地说抱歉, 谈补偿——当然最好不要补偿,她没钱。
看着这小郎君身着鲜亮的净面窄腰圆领袍, 就知道那是?她都叫不上名字的名贵布料。甚至他?的衣袖边角都勾了一圈妆花, 更显得她脑袋空空如也,连那上面的样式她都形容不出来, 反正就是?像云朵一样的纹路, 暗金色的, 怪好看的。
不过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刻。
她只希望他?大人有大量,说了句“这点小事无足挂齿”之类的阔绰子弟应该说的话。
她再次对那小郎君愧疚一笑?, 心中默念:快说快说快说!
那位郎君上下打量了一遍徐燕芝,正色道:“好啊,你就赔我五十?贯吧。”
……狮子大开口?是?吧?
他?理所应当地说:“这是?专供的杭绸,理应这个价格。我还给你算折旧了的。”
徐燕芝掰过上气不接下气的崔芸笙,说:“快给这位哥哥赔礼道歉,顺便给他?拿五十?贯。”
崔芸笙当然不想让徐燕芝好过,立刻开口?出卖了徐燕芝:“不是?徐、燕、芝你扔的鞋子吗?你把他?衣服弄脏了不应该是?你赔吗?你还抢我的玉坠,你好坏啊,呜呜呜……”
徐燕芝:“……再说拾到你信不信?”
小小年?纪,这么二半吊……
而那郎君的眼睛一亮,问她:“徐燕芝?你是?徐燕芝?”
徐燕芝不解,她已经在长安这么出名了吗?她对这人没什么印象,正抓紧时间在上一世的回忆里搜刮排除他?的长相。
可惜,一无所获。
“郎君,你约莫认错人了。”
“她就是?!!”崔芸笙一脸要她倒霉地大声承认,尽管脸上吊着两?滚泪珠,也要边逃跑边向?她做出一个丑兮兮的鬼脸,然后,一只脚被?另一脚绊倒,摔倒在回廊上。
简直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