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称得上疯狂。
年轻太医的后背骤然一凉,他忽然想起了那位被称作“仙面罗刹”的文太医……
现在看来,自己身边这位或许不只是身形像他,就连做事也有几分相似。
他下意识想要观察文清辞的表情,却被帷帽所挡。
但文清辞已经从他刚刚的语气中,读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并非玩笑,”文清辞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最终诊断,珍重写在了纸上。
自此,年轻太医彻底呆立在原地,动都无法动弹。
直到太监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文清辞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说:“走,出去迎驾。”
这是太殊宫的规矩。
“啊?”太医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的他慌忙点头,“好,好……”
语毕,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和文清辞一起向耳房外而去。
太医署前院的人不多,此时所有人都走出殿外,弯腰候在了院边。
傍晚的阳光,将影子拉得格外长。
站在文清辞身边的太医,在等候贵人前来的同时,不停地偷瞄身边的人,企图从文清辞的身上看出几分异常,或是等待对方朝自己说,刚才那番话不过是玩笑而已。
然而文清辞始终表现得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
脚步声渐近,穿着枣红宫装的太后,终于与惠太妃还有衡王谢观止一道,出现在了文清辞的视线之中。
在众人行礼之前,她便开口淡淡道:“免礼。”
并伴着“谢太后恩典”的声音,带人朝侧殿而去。
虽然免了礼,但是在前殿当值的众人,仍需站在这里候驾。
太医署前院不大,侧殿的门也敞着。
门内的话,零零散散地传至众人耳边。
……
今日慧太妃格外殷勤。
“……哀家听闻,陛下前阵子龙体抱恙,特从庙里求来佛像,替陛下祈福。”
“太妃有心了,”谢不逢的语气与平日没有太大区别,“此番实在是劳烦。”
说话间,慧太妃也抬头,默默地朝珠帘后看了一眼。
隐约见到谢不逢气色还好后,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见谢不逢和自己客气,慧太妃忙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身体也是国事,何谈劳烦。”
废帝死了,慧太妃也不必再像以往那样装下去。
她的语气虽然还是有些夸张,但是神情却比往常平和了许多。
显然,这才是慧太妃平素的样子。
客气过后,她还不忘拉近距离追问一句:“不知陛下现在如何,可还有不适?”
谢不逢缓缓旋了旋手中的茶盏,目光穿过珠帘,向窗外落去。
停顿几刻,摇头道:“朕在涟和遇到一位郎中,多亏了他的照管,此时已恢复了大半。”
确定谢不逢的身体并无大碍,一定能撑到册封,慧太妃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时,站在她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观止突然开口:“没想到一个江湖郎中,竟有如此的本事……”
说话间,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双手。
毕竟差一点就死于对方手下,谢观止到底还是有点害怕谢不逢的。
谢不逢挖棺时顺手钉在他身边的那把剑,给谢观止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回到雍都后,他连着做了几个月的噩梦。
这阵已经刻入魂灵的惧意,逼着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知道与文太医相比,谁的医术更好一些?
谢观止忍着没有说出最过分的那句话,但是下一秒,慧太妃还是一脸紧张地朝珠帘后看了过去,试图看清谢不逢的脸色,判断他有没有生气。
……自己这儿子,怎么总是触谢不逢的霉头!
怪不得自己说要来看谢不逢的时候,他答应得那么痛快。
原来是将算盘,敲在了这里。
谢不逢和那个江湖郎中的事,早已经传遍了整个雍都。
慧太妃当然也有听闻。
但无论他究竟只是“代替品”,还是说谢不逢真的动了真情,那都是谢不逢的私事,与旁人没有一点关系。
没想谢观止没有问出有关文清辞的问题,谢不逢竟然点了点头,主动提起了那个人:“清辞也是江湖之人。”
他的语气非常自然,完全没有一年多前那疯狂的样子。
甚至不再将“文清辞”视作禁忌,好像真的……放下了一样。
闻言,谢观止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向谢不逢看去。
他虽也觉得谢不逢变“正常”,不再执着于一个死人是件好事。
但想到之前发生的事,谢观止的心理活动还是突然精彩了起来。
『当时那样轰轰烈烈,现在竟然将一个认识不过几个月的郎中,与他相提并论?再过几日,岂不是要将文清辞取而代之了。』
『原来他对文清辞,也可以如此冷漠。我真是看走了眼。』
说话间,谢不逢正巧将茶杯端起。
伴随着抬手的动作,米白色的羊毛手绳,从他的腕上滑了下去,落入了谢观止的眼底。
『原来就连这条手绳,都有了新的。』
看到这一幕,谢观止的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点寒意。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差点被谢不逢一剑杀死的噩梦,还没有散去。
但见谢不逢主动提了文清辞,谢观止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隐晦地说了一句:“将他与文太医相比……看来陛下是真的很器重这位郎中。”
谢观止的话表面上是在说两人的医术。
实际侧殿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他形容的是另一件事。
慧太妃狠狠地朝谢观止扔了一记眼刀。
谢观止却抿唇低着头,装作没有看到。
“自然,”谢不逢的声音非但没有半点不悦,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与眷恋,“在朕眼里,这世上无人能与其相比。”
无人相比……
谢不逢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了鸦雀无声的小院之中。
这句话如同表白,亦或者说就是表白。
候驾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文清辞的身上。
陛下与文太医的关系,早尽人皆知,所以他这样说是……坐实了与那位江湖郎中之间传言吗?
一时间,众人竟忘记了掩饰目光中的震惊。
站在院中的文清辞,不由低下了头。
他并不适应被人这样看着。
这并不是文清辞第一次听到谢不逢向自己表达好感。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两人的距离忽然拉远。
因此文清辞没有像过往一样无所适从,而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并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因为对方那句话,加快了跃动的节奏。
虽然刚刚还在纠结文清辞说得开膛破腹、摘除胆囊的事。
但是在文清辞被众人打量的时候,他身旁的太医,还是非常仗义的向斜前方走了半步,将一身月白的文清辞结结实实地挡在了自己的背后。
“谢谢。”语毕,站得有些久的文清辞,不由轻轻地咳了两声。
“没事没事,”那太医连忙摇头,顿了几秒之后,突然略微提高音量,“当心!”
文清辞下意识朝着空地另一边看去。
——一只兔子,不知什么时候从草丛里冒了出来,跳到了自己的脚边。
“诶!别跑啊!”下一秒,谢孚尹的声音,便随着兔子的身影一道飘了过来。
空地上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穿着浅粉色宫装的谢孚尹,在这个时候提着裙边从小院外跑了进来。
她的背后,还跟着奶妈与明柳,她们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公主慢一点,千万不要着急!”
“没事没事!”谢孚尹摆了摆手,完全没有降低速度的意思。
眼前的这一幕,曾无数次等于文清辞的眼前上演。
霎时间,文清辞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多前,回到了自己还是“文太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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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不见,谢孚尹长大了不少。
她五官精致,脸蛋红润,如小仙童般玉雪可爱。
文清辞看到,谢孚尹的手臂上还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干草和果脯,应当都是用来喂食兔子的。
这只兔子在太医署里养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不怕人了。
见谢孚尹然在后面小跑,它还当人是在与自己玩耍。
那只兔子非但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向人群之中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