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给人一场十里红妆,但他未尝不能通过旁的方式。
至少洞房花烛,他们也算是有过了。
其他……还有什么?
顾峤思绪慢慢飘远,试图从自己过往的记忆当中抽出来点合适的经验,但却发现寻不到分毫。
帝王家自然是和民间不同的。
纳妃尚且不说,就是立后这般的大事,也主要是在外那一场昭告天下的封后大典,等夜里回了寝殿,也只有寻常侍寝的规矩。
冷冰冰毫无意义。
看样子还是得寻个机会去探一探民间寻常夫妻是如何。
顾峤偏头看了眼商琅,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
虽然如今他明白商琅不是个什么无情无欲的仙人,但就丞相大人先前那兼顾数艺的忙碌生活,也不像是个会懂这些的。
“阿峤在想什么?”商琅注意到了他的复杂神色,开口问。
顾峤顿了一顿才如实道:“我只是忽然想到,若是寻常百姓大婚,会是如何模样。”
“无外乎十里红妆,洞房花烛。”商琅答他。
顾峤轻轻摇头:“我想要知道些其他东西。”
商琅眉眼间似有讶异,但最终还是没有去问他缘由,只是道:“既如此,寻人问上一问便是。”
“这般寻常事却要问,不会惹人怀疑?”顾峤眨了下眼。
“不耻下问。”商琅弯了唇,言简意赅。
好一个不耻下问。
顾峤眉目舒展开,笑意盈盈:“那便听先生的。”
京都的城郊也算不上多冷清,两个人又是冲着热闹的地方走,周边农户众多,商贾数量虽不及城内,但也算不得少,不过卖得许多都是农家的小玩意儿,比起城中要粗糙些。
顾峤格外喜欢逛这样的摊子,不知不觉又买了不少的东西,甚至还挑了两只黑檀木的簪子。
木簪朴素,雕刻的是祥云,顾峤将铜板丢给店家之后,转身就要给商琅插上。
却被人给止住了。
商琅如今束着冠,只有那一支白玉簪子,若是要换,这一碰怕是会散。
君子正衣冠,这还是在郊外,商琅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散发?
顾峤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只得作罢,将簪子收进自己的掌心里。
旁边的商户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巡游了一下,试探着问:“两位公子是……?”
“兄弟。”顾峤随口一答。
手一下子被抓住了,顾峤错愕一抬眸,对上商琅沉沉的目光,然后就见商户狐疑地瞧他们一眼,“哦”了一声,干巴巴地道:“那……两位的关系真是好。”
顾峤莫名有了种被看穿的羞耻感,连忙拉着商琅离开了此处。
商琅也一直紧紧握着他手。
等到了个僻静地方,顾峤回过神来,才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
少年茫然地眨了下眼:“先生?”
“阿峤不是说我二人是兄弟么?唤什么先生?”商琅垂眼瞧着他,淡声开口。
顾峤倒也没傻到那个程度,叫他这么不冷不热地说一句,立刻就明白了商琅的意思,“哎呀”一声,笑嘻嘻地拉着他的胳膊摇了一摇:“在外毕竟不能暴露身份,我一时间能想到的除了夫妻就只有兄弟要显得亲近些。”
商琅安静瞧他一会儿,心中一叹:“是臣多计较了,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先生这般在意朕,朕很喜欢。”顾峤眸子弯着,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商琅听到他这话,轻轻摇了摇头,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握着他的手,问道:“阿峤可还要去旁的地方?”
顾峤摩挲着自己手中的木簪,摇了摇头:“也逛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那,阿峤可要跟我去个地方?”商琅没有直接应下他的话,而是反问。
商琅主动邀请他,这可太难得了。
顾峤连声答应,然后就被人越带越远。
顾峤心中疑惑。
他惊觉到现在商琅身上也都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陪着他,商琅几乎是没有来过城郊的。还是说,在遇见他之前?或者在他没有时时刻刻缠着他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
他茫然地跟着人走,最后到了一间茅草屋前。
这屋子藏匿在城郊的林子当中,并不显眼,两人走到门口,顾峤瞧见那锁锈迹斑驳晃晃悠悠,眼见着就要断落,心中疑惑更甚。
然后他就瞧着,商琅根本没有从正门走,而是带着他绕到了后面去,那里堆着干草,商琅拨开了,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顾峤瞧得一愣一愣的。
最让他愣的,还是丞相大人面不改色地走进去,轻车熟路地从一个角落里面,摸出来了一颗夜明珠。
顾峤还没来得及多感叹,屋子里就已经亮堂起来,然后他就瞧见了,满屋子的玉石。
但大部分都是碎的,顾峤目光所及,最大的一块也不过拳头大小,旁边刻具零落——顾峤从没在商琅身边瞧见过这么乱糟糟的屋子。
“这是……”
“是臣先前入京赴试之时临时所居之处,前阵子为给阿峤准备那玉板,还没来得及收拾。”商琅同他解释。
顾峤没有去理会后半句,满脑子都是商琅那句“临时所居之所”。
“京都当中不是有许多酒楼么?就连郊外也有不少驿馆,怎么——”
“诸位学子入京赴考,京都难免鱼龙混杂,臣为避事,自然要离着他们远些,直到殿试前才入了城中,”商琅解释一句,但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同他道,“后来我有意留着这地方,便从相府修了条暗道过来。”
也方便商琅溜过来给人准备那礼物。
顾峤抿着唇,总觉得,商琅想要同他说的并不止这些。
果不其然,商琅将那夜明珠寻了个合适的地方放下之后,就走到一个柜子前,摆弄了几下那个长得奇形怪状的锁,打开之后,露出了几张纸。
顾峤眸色一动。
商琅带着那叠纸走过来,果然不出他所料,都是地契。
他就知道,丞相大人身居高位这么久,怎么可能真的整日两袖清风地在他身边晃悠。
他没有露出太意外的神色,只是看着商琅笑:“没想到,先生手上还有这般多的东西。”
商琅颔首,直言不讳:“这是臣,原先留下的后路。”
然后他将这些地契全都放到了顾峤的手中。
顾峤垂眼,摩挲着手中那些纸页,没有说话。
不用他开口,商琅也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便接着道:“五年前,陛下登基的时候,臣便在为自己准备后路。”
在京都那么多年,就算商琅再遗世独立,也明白这样的权势会带来什么。
功高盖主,必遭忌惮。
尤其他对顾峤也算了解,小七皇子平日里再如何没心没肺,行事都有皇家天生的狠绝。
帝王威严是不容侵犯的,商琅行事小心之余,也想到了日后若顾峤当真要鸟尽弓藏,他要如何。
于是他想起了这间茅草屋。
奇迹一样一直都没有荒废掉的茅草屋,在五年前,真正地成了商琅为自己留下来的生门。
却没想到,在五年后,他亲手将那个可能杀了他的帝王带到了这里来。
顾峤听完他说的,叹一口气,又将那些地契放到了商琅的手上。
他对上了他被惶然无措填满的眸子。
像被抛弃了一样。
顾峤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寻到何时的话语,就只好伸开手,紧紧地拥住了他。
商琅的身体有些僵。
商琅双手垂下,手中那几张价值千金的地契轻飘飘地落到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谁都没有心思去理会。
“你不该就这么将自己的后路给断了的。”顾峤抱了他许久,闷闷地开口。
他不否认他喜欢商琅,但他也不敢去想十年二十年一直到百年之后会如何。
两个人明明才正式确认心意几天,商琅怎么就敢……这般轻易地相信他?
顾峤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总觉得丞相大人这般草率之举,是犯了傻。
“如果我还想要背着你给自己留下退路,也并非难事,”商琅终于伸出手,反抱住他,下巴搭在少年颈窝,“今日我将这些事情告诉阿峤,是为让阿峤再瞧一瞧我的真心。”
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菟丝花,若是有朝一日再反目,商琅的确不可能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只是至少现在,他没有什么瞒着顾峤的必要。
于是他将他的所有,双手奉上。
就像曾经答应顾峤的那样,毫无隐瞒。
这样的真心滚烫到顾峤快要承受不住,眸子酸涩,眼中盈起泪来,“啪嗒啪嗒”全都落到了商琅肩颈处的布料上。
察觉到肩膀上湿润的时候,商琅一怔,放开了人,小心地将顾峤眼角泪水给拭去,道:“此处多尘埃,陛下莫要伤到眼。”
顾峤点一点头,弯下腰去将那几张地契给捡起来,甩干净了上面沾着的尘土,重新给放回了那个柜子当中。
“阿峤?”商琅轻轻唤他。
“就放在这里吧,”顾峤道,“说不定以后,这能派得上用场。”
商琅脸色微变,顾峤怕他想多,接着道:“等日后寻到储君,我从皇位上退下来,可就只能靠着先生来养了,这么多的地契,可万万不能丢。”
丞相大人的神色这才恢复如常,瞧了眼那柜子:“不若直接带回相府去。”
这到底只是个普通的茅草屋,若是日后彻底荒废掉,地契放在这里定然是不安全的。
他原先是为了防止帝王抄家,如今没必要瞒着顾峤,那还不如放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