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琅眉眼更弯,主动起了身,要给他更衣。顾峤瞧着他心情忽然这般明朗,心中疑惑更甚,但还没来得及去细想什么,就听见一声轻响。
是方才商琅捡起榻边的中衣的时候,落进去的那块笔搁滚了出来。
第95章 鸠占鹊巢
都不用将这东西给摆到御书房的书桌去, 光是眼下再多瞧这么一眼,顾峤就已经忍不住去回想昨日夜里的那些荒唐了。
商琅自然是也注意到了那个笔搁,神色却比顾峤要淡定上不少, 弯腰拾起来,那块笔搁孤零零地在那堆衣服上待了一夜, 已经完全恢复成一开始的模样, 温凉干燥。
顾峤只看了一眼就撇过了头去,商琅倒也识相地没有闹他,只是将东西握在了手心, 看了看另一只手上这两件已经落到过地上的中衣,还是选择了让宫侍去重新备两件干净的衣裳来。
两个人折腾了有一会儿才将衣裳给完全穿好, 顾峤全程都沉默着,一直到用完早膳无所事事的时候,他才想起问商琅一句:“先生将那笔搁放到了何处?”
“在臣袖中,”商琅应了一声,问道, “陛下要如何?”
“先生送的东西,朕总不能将它给摔了。”顾峤不冷不热地说一句,直接朝着人伸出手来。
商琅好脾气地将东西轻轻地放到他手里, 知道如今小皇帝还在闹别扭, 便没有多说, 放到人手中之后直接拉住他:“陛下可要现在去御书房?”
手里还握着东西,顾峤嫌硌,便先抽了手, 将笔搁塞到袖袋里, 却没有反握回去, 只是道:“既是休沐, 自然要好好歇上一歇。”
商琅的目光一直跟着那笔搁,等到它消失在帝王的袖袋当中的时候才回过神,含着笑看向顾峤,轻声应:“好。”
顾峤说的“歇”自然不可能是干躺在榻上无所事事,尤其方才商琅唤宫人的时候,他还有意让人挑了件素净的来。
一看便是又要出宫。
这一次两人没再街市上耽误时间,顾峤出了宫就直奔一座茶楼,商琅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两人进了个雅间,顾峤让人沏来一壶竹叶青,便没了其他动作。
只不过瞧着顾峤这副干脆利落的模样,显然是早有预谋,商琅见他不开口,也没问,十分贤惠地主动给人沏茶,顾峤原本心里还憋着点气,瞧见他这副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调侃道:“若先生是女子,必将是一代贤后。”
商琅手中动作一顿,愈发低垂了眉眼:“陛下总拿后位来调侃臣,却始终不愿意让臣掌这凤印。”
顾峤“唔”了一声,有意曲解他的意思:“那凤印如今就放在朕的御书房当中,若是先生想要,等回宫之后朕给你便是。”
“陛下。”商琅边叹气边轻唤他一声,不再言语了。
顾峤笑得欢快,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只手揉了揉发酸的脸颊,另一只手朝着商琅伸过去。
桌子有些距离,他没有办法直接够到人,但商琅已经主动地将手给伸了过来,牵住了他。
顾峤眉眼间笑意更甚。
两人闹了一会儿,门忽然被敲响,顾峤一挑眉,扬声将人喊进来。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云暝。
商琅看向顾峤的神情有些诧异,像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顾峤同自己的暗卫统领交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到茶楼来。
顾峤没转头来同他解释,只是看着云暝带上门之后走到他跟前汇报:“近日朱家当中的确多了几个人,且都做了易容,属下不能确定是从何处来,只不过依照人数……应当是各个世家都有参与。”
可不是么。
如今整个京都都被顾峤掌握在手中,也就只有即将启程去荆州的朱家能救他们。
只是顾峤没有想到,朱五德当真敢收。
帝王眸色沉沉,听完他的话,没有直接开口。
倒是商琅看了顾峤一眼之后,转头问:“那些人是如何被安置的?”
云暝一愣,回忆了一下:“都在后院当中,几个僻静地方。”
“没人伺候?”
“并无。”
商琅问完这几句就没再说话,顾峤抬眸:“先生有何见解?”
“朱五德应当没有这个胆子接下其他世家的这些人——他定然知道陛下在监视着朱家,”商琅开口,顾峤轻蹙了一下眉,但没有说话,听着他继续道,“臣以为,朱家那边还会有进一步的作为。”
将人带走的风险到底是太大,其他的世家如今又是强弩之末,几乎没法带给朱家什么利益,甚至朱家还可以在巨大利益之下假意迎合,等东西到手之后就直接翻脸不认,甚至还能将人给顾峤交上来,在帝王面前再讨一波好处。
顾峤听完商琅提醒,一时间又冒出来许多猜测,最后只好叹气:“罢了,既然先生觉着不会如此简单,那便再等一阵子瞧瞧吧。”
这话是朝着云暝吩咐的,他颔首,又问:“朱公子已经到了茶楼当中,主子可要去见一见?”
“自然,”顾峤起了身,朝商琅看一眼,“走吧。”
顾峤来茶楼就是为了朱家公子。
那一日他们两个着实是将人给吓得不轻,以至于到了隔壁雅间的时候,原本就坐立难安的朱公子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二话不说朝着这边行了个大礼,顾峤在人高呼“参见陛下”之前眼疾手快地阖上门隔绝了声音,然后毫不客气地打断:“平身吧,不必多礼。”
哪敢不多礼?朱公子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还是恭恭敬敬地,狗腿的模样简直跟那酒楼小二有的一拼,哪里像个金贵的世家公子?
顾峤瞥他一眼,没理,自顾自地同商琅走进来,坐到桌边。
朱公子自然是不敢坐的,屁颠屁颠跑过去想给人倒茶,谁知道茶壶已经到了顾峤的手中。
朱公子顿在旁边看着帝王纡尊降贵地给商相斟茶,实在忍不住咋舌,暗自感慨商琅荣宠之盛。
“朱公子近来如何?”顾峤一边给商琅斟茶,一边开口问人。
朱公子被他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反应过来顾峤这近乎寒暄的话语之后懵了一懵,自然是连声应好。
顾峤“哦”一声,抬眸瞧向他,意有所指地道:“那便好,朕原先还担心,先前那次耽误了公子同友人交游。”
顾峤一提到先前的那件事,朱公子额头冷汗顿时就滚了下来,连声否认:“不,不是友人。”
“嗯?”顾峤发出个单音节,挑眉看向他。
朱公子如今对这位面善心狠的帝王恐惧至极,听见他这一声,腿一软,直接就跪了下来:“草民同那几人也就只是寻常关系,算不得友人,且有陛下提点,早已与他们断了联系!”
像是表忠心一般。
倒是个会说话的。
“朕随口一提,朱公子不必如此紧张。”顾峤笑盈盈地俯身,想将人给扶起来,朱公子哪敢劳累他,自己利利索索地站了起来,只不过那腿瞧着还在打颤。
顾峤在心中忍不住笑了一声,面上却没表现出来,生怕再给人吓跪下。
因为这位是家中小儿子,朱五德一直都没怎么去管教,单纯些倒是在顾峤的意料之中,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朱公子会是这般。
不过也倒是方便了他去套话。
“没有同那几人待在一处,莫非这段时日朱公子一直留在家中?”顾峤问。
云暝为了查那些本不属于朱家的人,这段时间不知道在朱家放了多少的暗卫,这位朱公子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只要顾峤想,可以知道得清清楚楚。
因而这句话不像是询问,更像是求证。
朱公子呐呐应“是”,不明白顾峤为何会来寻他问这些问题,应了一声之后又忍不住道,“草民在家中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若陛下想知道什么,不如、不如去问一问我兄长。”
顾峤对于他这样的直白有些惊讶。
“不必,”抿一口茶,顾峤接着道,“都是些寻常问题,想来朱公子日日留在家中,也应当是知晓的——朕想要知道,朱家近日,可有什么旁人来?”
朱公子愣了一愣。
顾峤没有放过他一分一毫的神情,那副模样一瞧就是知道些事情的,只不过或许是朱五德提醒过他们,他并没有直言,而是为难道:“朱家来往的人向来不少,草民……草民又时常待在自己院中,知道得并不清晰。”
“如此,”顾峤神色自若,垂眼瞧他,又忽然笑,“看来是朕多虑,还当会有什么鸠占鹊巢之事,如今来看,倒是平常。”
朱公子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惊得一愣。不过他再傻也好歹是世家公子,联系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很快就猜测出来顾峤说的是什么,脸顿时就白了。
今日之前,顾峤曾想过,若朱五德当真答应下来那些世家要将人给一起带出去,究竟如何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不排除他会猜到他去查户籍册,所以要想避免被查出来,就只能——一换一。
朱家家大业大,先前朱五德都能直接将荆州那一支给卖了,也能弃京中入朝贪污的那一支族人于不顾,用狸猫换太子的方式让那群人顶替朱家当中几个并不重要的人,并非不可能。
至于朱公子?
虽然是一个嫡系,但有先前那样光明正大与其他世家子弟交好的蠢事在前,以朱五德之心狠,必要的时候,将他给牺牲了也正常。
第96章 双手奉上
朱公子最后魂不守舍地出了雅间, 顾峤放下手中茶盏,没心没肺地感慨一声:“不晓得朱公子是何等品味,这茶还不及竹叶青。”
商琅失笑:“惊惧成那般, 即使是好茶怕也无心品味。”
顾峤扯了下唇角,不置可否:“也不知晓他回去之后会不会闹上一闹。”
若是闹了, 就算是提醒了朱五德, 权当做事顾峤给他的最后一次警告;若是没闹?顾峤不相信朱小公子真的会懦弱到坐以待毙。
成功地在世家这堆破事当中插上了一脚之后,皇帝陛下心情舒畅地拉着心上人跑到了城郊去。
上一次两人出来游玩,还是在去岁的花朝节, 遇见伏悯那一次。
想到这顾峤就忍不住又想起来了南疆的那群人。从傅翎跟子桑瑶离开之后,南疆此地都快要淡出了顾峤的记忆, 如今又是因为伏悯想起来,便自然而然地将话题给扯到了那位南疆国主的身上。
“先前子桑瑶同我说南疆那边要同我大桓交好,如今来看,子桑琼对此倒是懈怠至极。”
“他惯常如此,”商琅随口一答, 看向他,问道:“算来,距离那一次万国来朝商贸已经过了许久, 等之后解决掉世家, 京都安定下来, 陛下可要重开贸易?”
先前因为内忧太重,顾峤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理会外国,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 也的确是该放开一些。
“也好, ”顾峤颔首, 想着方才商琅随口说的那句话, 又忍不住问,“先生很了解子桑琼?”
“算不上,”商琅摇了摇头,“只是儿时知晓几分。不过子桑琼自幼便是肆意之人,南疆又不同于大桓,若说他做出什么朝令夕改之事,也不至意外。”
顾峤“啧”了一声,甚至觉着有些羡慕。
比起南疆那边,大桓的君主要遵守的规矩多得可真是不止一星半点。
“等之后万国来朝之时,陛下说不定还能瞧见傅小侯爷。”商琅道。
“难说,”仗着人不在此,顾峤幽幽控诉,“你没瞧见他那满心满眼都是子桑瑶的模样?如今估计早就把我这个昔日好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六年不回京都瞧一眼,上一次舍得回来一趟,已经足够让顾峤受宠若惊了。
商琅轻笑出声,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道:“那也无妨——今时不同往日。”
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可是同商琅互通了心意的。
不过那两个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顾峤每一次想起这件事情来就忍不住烦躁,抿着唇,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继续下去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