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落下第一个音,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这些不同的音色在短短几秒鐘便组成一首悠游缓慢的曲调,越听身体越放松地去享受旋律,这首曲目拥有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可以让人的疲累都从身上抽离,这样子的轻松自在,嘴里自动地哼出小时后常哼的几个短音。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弹琴,快乐的时候我也会弹琴,与人沟通的时候我也会弹琴,经过你下午的事情,我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欢钢琴,可是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跟钢琴的『连结』,只有这样子,我才能警惕自己不能忘记父母。」他把隐私这一部分,除了凯萨琳与班杰明以外,公开给了我,「我可能不是因为喜欢而弹琴,但我自己知道,我是为了怀念而弹。」
「人死不能復生,只有透过这样子的方法,我才能把他们永远的留在心底。」他弹到一个休止符,停下琴奏,「就像有些人,不是因为喜欢才去画画,不是为了喜欢而去环游世界,都是有另一个连结存在,我跟这些人都是一样的,你也是一样的吧?」
被贾斯伯这么一说,我的确也是因为贾斯伯的关係,连结到了我妈,曾想过要是他愿意经常弹琴给我听,我就不会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与日子里遗忘我妈,这个连结与贾斯伯说的是一样的。
我在他身后,轻点头,「我妈是个厉害的钢琴师,因为你让我想到了我妈。」
「夫人?我从不知道夫人喜欢弹琴。」他的反应超乎我的预料,我匆忙改口,「不是我妈啦,是我一个重要的人。」
深怕有个差错,在这里我必须扮演好『这个角色』,而不是苏菲,从班杰明与凯萨琳的口语中,证明许多事情,也让我知道我是一个躺在床上很久都没有醒来的人。脑里突然闪过一段画面,我与班杰明在舞池的那段记忆,在自我介绍以前他说他要告诉我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这里的故事,从我接受到许多不合理的问题后,我已经可以把这些情形都与他所谓的故事做一个连结。我的意识、灵魂正投入到他的故事里,而每个故事都有一个结束,当结束来临时,我一定也能回到原本正轨的世界,虽然没什么根据,我却保持诚心的去信仰这一块。
我站起身转向他,贾斯伯却已经转过身正视我了,多久了?我不经的想,或许从琴声结束后他就一直盯着我看也说不定,两颊莫名温热,我垂下眼,盯着椅脚,「就像小班说的,你的琴艺很棒。」
这个夸奖,他没立刻回应,倒是先静了几秒才道:「一直以来都在弹琴,任何时后,我都不会放掉可以弹琴的机会。」
「我知道,因为你想永远记得他们。」从他跟我说的那几句话中,揣测得出来贾斯伯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即便他有一个酗酒好赌的父亲,他依然爱他的家庭,或许他曾经怨恨过,不过人的心态随着年龄在变,现在的他所给我的是一种大爱的宽恕,包容着过去的种种错误。
当我把视线缓缓上移时,我看见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种羞涩的笑容浮显在脸上,他说:「到头来我还没有好好的跟你说,真高兴你醒来了。」
在这钢琴背后的小小聚会,虽然只有我与贾斯伯,且从头到尾只有认识几十分鐘,我却能放得开,不论他想讲什么或是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像对待威廉那样,毫无保留的分享,这一刻,我喜欢这样子幽静的对谈。
「可以告诉我吗,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既然我的身体在这些人眼里不是苏菲,若我要扮演好这个角色,我就必须更加去了解这个人物,让这个故事的人不会因为我的不平衡而有不一样的发展,这样子,我相信到最后班杰明一定能帮我找到威廉。
「植物人,在你七岁的时候遇害,那个时候你是为了保护小班才会受伤的,从那之后你就没再醒来了。」贾斯伯继续说:「小时后你总是喜欢跟我还有小班玩,还有一位叫做马克的人,不过马克是别家族的继承者,只有偶尔才会到这里来。」
「从那次事情后,你的沉睡让很多人都崩溃,尤其是马克还有小班,他们的情绪到了这几年来才比较稳定,不过马克只要一到家来,都会先到你房间去看你。」
「所以我的弹琴,有一部分也有你。」他那长茧的手落到我的瀏海,轻轻撩起,似轻风般,「因为小时候我们大家总是玩在一起,当你没办法醒来的时候,我只能藉由弹琴来让自己不选择难过,就像马克一样,一直诚心的对上帝祷告。谁都可以躲起来哭泣,但一定要在哭后走出来,学着坚强,所以当你醒来的时候,大家兴奋极了。」
在这之后,侍女突然加入我与贾斯伯之中,提醒着我们夜寝的时间到了,而安置在户外区的钢琴也会由其他人士搬回琴室里。离开时,贾斯伯恢復冷言的模样,走在前头,我与侍女走在后头痴痴望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我可以看见他的背后满是见血的伤痕,一会儿,那些伤口正自我痊癒的结疤;这呼应的是他从悲伤中走出来,不再选择怨恨。
在一楼半的平台处,贾斯伯与我道别前说:「喜欢听琴的话,随时来找我。」
「我会的。」
当我们各自走向自己的阶梯上楼时,我的身体轻盈自在,与先前下楼用餐时的沉重有所不同。这那之前的我总是忧忧忡心贾斯伯的情形,当我们彼此把话都讲开时,一切就不再这么让人喘息不过,因为勇于认错,终于让他正式的接受我进入到那墙后,而我相信我们会更好,因为我们都各有『连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