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晚又和谢逸仁聊了很多项目上的细节,还有最近发现的一些问题,谢逸仁见她态度认真不忍打断,殊不知她只是自欺欺人。
    好像聊了工作,岑晚就能面对钱缪问心无愧,面不红心不跳地证明谢逸仁只是她的「公司客户」。
    钱缪后来不调酒了,在座位的走道上来回乱串,岑晚余光追着,一团黑乎乎的人动来动去不容忽视,让她碍眼又紧张。
    他离得越来越近,就站在岑晚桌子旁边,背着她,和对面桌上的客人说话。
    岑晚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能听到他们对话的声音,但是听不清具体内容,谢逸仁正在询问岑晚能不能抽时间和他一起去一趟港城。
    “再看吧,最近没时间。”她连忙把话题往别处引,“我想了解一下谢氏入驻东南亚头一年的数据,方便吗?”
    “没问题,明天我叫下面的人发给你。”
    “好的。”
    钱缪转过身来的时候,岑晚下意识摸头发,用手挡住垂着的眼睛,另一手压在大腿下面掐紧。
    挺没出息,她知道。
    “诶哈喽,打扰,玩儿塔罗吗?店里免费送的附加服务。”
    钱缪神情自然,亲和度极佳,手上握着一副塔罗牌对她和对面的谢逸仁打招呼,衣襟上还是湿的。
    岑晚握住杯子,向内偏头喝了口水,没说话。反倒是谢逸仁笑了笑,寒暄说“你好,我上周来过,记不记得?”
    “记得啊,这瓶酒没别人喝。”钱缪悬着手利落地洗牌,在桌边上铺平摊开,牌背朝上,“抽个玩儿玩儿?”
    岑晚靠着椅背上的抱枕,挑着眉峰不动声色地瞧他。她不记得钱缪会塔罗牌。
    他会玩儿的确实不少,除了正经事儿之外,别的都能略通一二,吃喝玩乐的话题全都难不倒他。
    塔罗大概是这两年开发的新技能?岑晚想,要不然就是他故弄玄虚呢。
    之前钱缪还是准姑爷没结婚,有一年春节去岑家,他哥们儿刚开了个文玩店,他顺了个王八壳儿自己拿着玩儿。里面有铜钱,一晃就叮铃当啷响的那种。吃完饭钱缪煞有介事拿王八壳儿给岑昕占卜,说她最近最好别去南边,东南有冲煞,容易招灾祸。
    岑昕一听就急了,她脑袋直嘴也直,站起来指着他跟岑晚的鼻子就骂,说他俩就是嫉妒岑仲睿把南海并购的项目给她了,想要拿走,自己才不上恶人的当。
    岑晚不在乎她说什么,只觉得她这样挺好笑的,抓了把瓜子窝在沙发里,翘着二郎腿开始磕。钱缪抬头瞟了岑昕一眼,神神叨叨地摇头,从岑晚手里捏了个瓜子也开始嗑,说爱信不信。
    结果一个月之后,岑昕负责的南海项目真的夭折了不说,就连她人都在那边染上了流感病毒,病秧秧地挨了半个多月才恢复。
    岑晚得知这个消息,欢欢喜喜回家把王八壳儿翻出来,让钱缪再算一卦。钱缪笑得要撅过去,说他傻媳妇儿怎么这么可爱呢,他根本就不会,全都是胡勒出来的。说岑昕能力不行,项目黄了再正常不过,她身子骨也不行,那边正闹病毒呢,病了也不稀奇。
    ……
    ……
    谢逸仁信了钱缪的忽悠,港城人好像骨子里对这种玄学很敬畏,虔诚地闭上眼,两手握拳像是在许愿。
    岑晚是坚定的无神论者,看他这幅样子心里有点儿烦了,斜着眼睛瞥钱缪也没什么好气,钱缪坦然地和她的目光相接,唇角勾了勾。
    “这位先生有很渴望知道的问题?”钱缪转向谢逸仁,四指并拢顺着牌面比划,示意他抽牌
    谢逸仁的指尖落在其中一张牌上,却没有把它抽出来,又换了一张,犹豫不决。
    岑晚白眼差点没翻上天,不好发作,加重呼吸来忍住不满。
    “我选这张。”
    谢逸仁终于决定了,按住纸牌的边缘,贴着桌面移到中间,郑重地翻开。
    他看向钱缪,钱缪和岑晚盯着牌面上的图案,三个人都没说话,空气中流淌着诡异的沉默。
    牌上也是三个人,站位是三角形,和当下他们三个的位置一模一样。巧的是,图上的三个人也在举杯。
    岑晚不懂塔罗,看着牌面心脏却突突跳。
    “你想知道的问题是不是跟「合作」相关?”
    片刻之后,钱缪开口。谢逸仁快速抬头望向他,眼里迸发出亮光。
    “如果是,我想说,你的合作会很顺利。圣杯三,合作的结局会如你期待的那样愉快。”
    钱缪说这话时难得正经,让人信服。何况这是谢逸仁愿意听到的,他更是满意,真诚道谢。
    “借你吉言,谢谢。”谢逸仁转头看向岑晚,“很有意思,晚晚,你也选一张吧。”
    这声「晚晚」叫得岑晚神经紧绷,抬头和钱缪的视线相撞,又慌忙低下头。
    钱缪蹲下身子,伏在桌边洗牌,合拢戳齐,又平放在桌上摊成顺畅的一个弧。可是岑晚满脑子想的都是,他那个领口咧开的位置,从谢逸仁的方向能不能看到她在他锁骨上咬出来的痕迹。
    “选一张吧。”
    岑晚没有看向他的脸,也能感觉到他的声音明显噙着笑意,甚至学着谢逸仁的语音语调说话。
    不知道钱缪心里要怎么嘲笑她。
    岑晚呼出一口气,按着一张牌角拎出来翻开,收回手放在桌子下面。
    纸牌色调暗沉,和刚刚谢逸仁抽出的牌大相径庭,上面是一个人坐在床上掩面,后面横挂着很多把银光闪闪的剑。
    钱缪许久没有发声,末了他似是叹了一声,微不可闻,让她莫名心脏一揪。
    随后听见他淡声说了句,“你放松,压力太大了。”
    塔罗的小插曲很快过去,钱缪转向其他桌插科打诨,中间不乏有漂亮小姑娘找他要微信,包括岑晚背后新来的那桌脱了皮草只剩下吊带包臀裙的粉毛儿。
    连谢逸仁都忍不住评论一句,“这里的老板很受欢迎。”
    他还有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就听见后方那个懒散闲适的男声熟练拒绝道——
    “不好意思,我家里出事儿,媳妇儿跑了,父母生病,欠着外债,有两个失智的小女儿要抚养。你微信还加吗?”
    岑晚被最后一口威士忌的冰水呛住,谢逸仁体贴地给她递纸巾,她听不下去,起身催促他赶紧走。
    “累了,我想回家。”
    连爸妈都要被他拉出来当借口真够过分的,谁失智?大吃大喝比他聪明!
    谢逸仁随便叫了个侍者结账,钱缪听见声音望过去,岑晚已经走到大门了。
    他们来店里的时候,钱缪一开始没发现,兼职的小伙子跑过来特别抱歉地说5号桌要了两杯威士忌,但是名字太长了,他没记住。
    钱缪伸着脖子,看到那个面熟的男人,岁数不大,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板正的三件套西装,非常有辨识度。
    “没事儿,我知道他喝什么。”钱缪笑笑,让小伙子忙别的去
    那是个操着广府口音的商人,上周有天晚上来店里,没有其他位置,他只能坐在吧台。眼睛在钱缪后方酒柜里寻觅,指了指最边缘无人问津的那瓶说要喝。
    装逼,但是不懂行。钱缪在心里如是评价道。
    这款酒就是产量少,在国内被吹起来的,其实总体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回要了两杯,钱缪好奇他带来的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装逼,但是那人被墙柱挡住完全看不见。
    发现岑晚是后来了,钱缪去拿柠檬,站在吧台侧沿的冰箱边,看到了一个喝威士忌的背影,用抓夹固定完好的黑色长发,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
    纵使钱缪两眼视力5.1,依旧眯了眯,盯着那个女人多辨认了一会儿。
    不知道和对面的人出来喝酒,是不是她不让自己在脖子上留下吻痕的理由之一。
    岑晚有时候真挺坏的。
    “钱哥,3号桌的「旺旺」不要了。”
    钱缪看着那个背影僵硬了一瞬,也可能是他自作多情。
    “诶,好。”顺手把柠檬放了回去
    不做「旺旺」就不需要柠檬了,酸甜苦辣咸,这杯特调里五味全都有。
    店里开始上人了,忙不过来,钱缪帮着收拾桌子,岑晚把手机落下了,卡在沙发缝里,可能是穿外套时掉出来的。
    手机屏幕点亮,他的“两个失智小女儿”坐得板正正在傻笑。
    他俩走了没两分钟,现在应该能追得上。京市的秋天很短,现在开始大幅度降温了,北风一刮,说入冬就入冬。
    钱缪穿着衬衫推开酒吧的门,冻得直打哆嗦,右手边是通往胡同的,昏黄的路灯照着枯树枝干萧索不堪,没有人。左手边是通向大路的拐角,他只走了几步便看见了一对男女。
    女人被男人抱在怀里,身上的沙色短大衣几乎被男人身上的黑色面料包裹得所剩无几。
    这么小鸟依人呢?钱缪从来没有这么直观的感觉,他没在第三视角看过。
    那个角度、那个姿势,都像是在接吻。
    刚刚说错了,岑晚不是“有时候”坏,她一直都挺坏的,他也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