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问那个画师,还是问冈场所?」
「画师我也很有兴趣,不过我比较想知道冈场所!那边怎么样?」
不就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吗?薰微皱眉,不知道该不该把那里的情境叙述给千代知道……穷人家的年轻姑娘有很多是被人卖到那里去抵债的;即便不想多说,在千代期盼的眼神之下,她还是勉强把如何找到珠实的经过叙述一遍。
「发油啊?也是,我之前去善光寺参拜时,也遇过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姊儿;她们穿的振袖不比我的差,头发都盘得很漂亮,而且个个身上都带着香味;我原本想多看几眼,但是伍兵卫一脸严肃地把我跟她们隔开,说什么『此等低贱之人,怎可入小姐的眼』之类的。」看一看又有什么关係!她一脸气恼般的交叉双臂,惹来薰一阵苦笑。
「更何况,就算伍兵卫不说,我也知道那些女子是做什么买卖的;说来,她们也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苦楚。」薰倐地睁大眼睛,对面那支着颊的大小姐面露哀戚,但仅只一瞬;薰还来不及反问,善变的大小姐却又转移了话题。「那个画师是怎么被刺死的?听说第一个发现的人是你!」
「是,那位丰一郎大爷被人刺穿了胸口,就在这儿。」薰指着胸前襟口交叠处。
「知道为什么那个艺妓要杀丰一郎吗?」
「这个……」薰面有难色,「有几个说法,不过大概都指向珠实是遭人利用,进而杀人灭口的。」
「利用啊……」千代闭上眼睛,啜着茶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击掌。「我追过一阵子他所画的绘双纸,那故事很精彩,这画师八成原本是武家的人……可惜,故事正巧到了一个转折;我很想知道终于开始反击的长子究竟要如何面对他的胞弟……」
千代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茶水好喝抑或是感叹故事没了下文的叹息,然后像是歇息般暂时不说话。薰望着唇畔带笑的千代,脚边那茶水所散出的烟已渐渐消散。
或许这是个问话的机会?
「那个……小姐。」薰决定鼓起勇气。「薰昨天经歷了一件怪事,不知小姐有没有兴趣一听?」
一听到是怪事,千代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当然有!什么样的事?」
薰于是把心系着姊妹阿繁,但是却在昨天下午于幸之助家中不小心睡着,梦见的光景简单重述一回——「我原想安慰哭得正伤心的阿繁,但就在拍上她的肩膀时,梦里的她回过头来,却发现……」
「变成幽灵了?」千代紧抓着下襬,冷不防插话道。薰被她吓了一跳,但仍是坚定地摇摇头。
美人脸上浮现出猜错谜题的懊恼神情,「欸?不是吗?到底怎么了?」
面对亟欲得知真相的千代,薰反而有些退缩了,她双手伏地,微微行了一礼。「梦里的阿繁不是原来的阿繁,而是……
「小姐您的脸!」
千代的脸容为之一僵,像是突然跌了一跤似的;薰斗胆偷瞄,发现这个表情就与梦里的千代如出一辙,「对不起,冒犯了小姐!可……我梦见的光景确实如此!」
千代被这句话所点醒,笑意缓缓回到唇边;她张了张唇,抓起茶杯的举止显得心慌,凑近嘴边才发现没了茶水;薰装作没看见这等尷尬模样,持续低着头。
「原来如此啊。」千代笑了几声,放下茶杯,「哎!小薰,没事没事,快起来……」当薰抬起头时,千代脸上带着无奈笑意,却又有几分释然;咦?怎么回事?
「我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你说,却没想到你能先梦到……这一定不是巧合。」
怎么跟我说?薰一头雾水。难道是她误打误撞先行猜中了什么?
「梦里的我是什么表情?还记得吗?」
「什么表情都没有。」薰如实回答,与平常爱笑的千代截然不同。
其实啊——千代又往她的方向膝行一步,她们两人的距离已剩不到半尺,膝盖都要碰在一起。「我最近心底搁着一件事……算是烦恼吗?」
「小姐的烦恼?」薰的好奇心登时被千代三两句话撩拨起来。
「有个人,我一直很欣赏。」食指捲着有如绸缎的长发,千代白瓷般的脸容透出淡淡緋红。「总之,平常没事的时候,我会不停、不停想到他……说来丢脸,这才是我今天为什么找你过来的真正原因啦!」
「咦、咦?」薰瞪大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梦境竟能拉出这等姑娘家的心事?
「吶吶!小薰我问你!你有喜欢的对象吗?」
我……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回避着千代的视线,最后果断的摇头。「我没有耶。」
是喔?千代也不失望,又道:「那小薰听我讲讲也行!我们家帮佣的下女虽多,但总是没一个能够让我真正畅所欲言的对象,我都快闷坏了!」
怔忡间,千代的手覆上她的,令薰吓了一跳。「小、小姐?」千代雪白的手腕好像轻轻一折就会碎掉;她的掌心微热,手心渗出细汗,可见得心底紧张得很?
「小薰,算是我的一个请求,陪我去看看那个人,好不好?」千代露出了羞怯的笑容,但是十足天真可爱。「现在就去!路上我再跟你说有关他的事!」
现、在!而且是出松平大宅……这分明是强迫她当共犯!
她能说不么?
*
薰原本做好了要陪着千代偷溜出宅邸的打算,不料千代却是盘起头发,搭配友禪染的和服,就连抱带也打理得整齐;离家前还正经的跟伍兵卫知会过一声。伍兵卫原要她带侍从一块儿出门,不料千代大方告知去处,指了指薰道:「有小薰陪我,不成问题的!」
于是在伍兵卫不甚赞同的目光之下,保护千代的重责大任完全落到了薰的肩上。
薰顿时感到一阵晕眩;所幸千代要去的地方并不远,就在越过墩高桥,在善光寺与北町大门附近的杂院之间;那屋子是独栋的,以竹篱笆围成,庭院种了一棵高耸的松,旁边几块大约一人环抱的黑石看似随意堆放,实则透着股禪意,与铺满庭院的鹅卵石相得益彰。
「这里就是秀树老师家!」千代指着屋子,就连说出这句话时都掺杂着些许讚叹口吻。「我刚刚跟你提过的,他是我的书画老师,也教三味线,啊,虽然我没跟他学啦……小薰你听!里面是不是传来琴弦声?」
就算千代不说,薰也早就听见了,她附和着点点头,「这位老师就是小姐的……」
嘘!千代整张脸泛出像是熟透樱桃般的色泽,无声点点头。那可爱模样令薰忍不住露出笑容。「哎哟!小薰你不要笑啦!」
对不起。薰低头掩饰笑意,又听千代说道:「有琴声,老师会不会是在替人上课?伤脑筋,这样忽然上门叨扰行吗?」
从话语间清楚听见她的顾虑,意味着她很在意这位秀树老师对她的观感?薰推测着,忽见门口有人影闪动;会不会是里头的人发现了她们?格子门「刷」地拉开了,出现的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娘;那人肤白似雪,挽髻虽不失俐落优雅,但发间夹杂的白发,以及从左眼下直到唇边的一大块灼伤痕跡,大大损及她的姿容。
千代身上红底碎花的友禪染和服很是惹眼,那位大娘「哦」的一声,露出了浅笑,「原来是松平家的小姐。」她认得千代!
薰注意到妇人锐利的眼神,于是躬身行了个礼;千代状似亲暱的挽起她的手,薰却能感觉到——她在颤抖!「这位是薰姑娘,我的友人;请问……秀树老师现在有空吗?」
「您也听见了吧?老师正在教唱。来吧,两位请进,再等一会儿课就结束了。」那妇人把格子门推开,逕自回头进屋。
「那位是……」薰不自觉地压低声响,明明那妇人已然远去。
「负责秀树老师起居的大娘,名字好像是叫吹雪。」跟老师的关係很好。千代美丽的俏脸上透着惊惧,樱色唇瓣则弯出苦笑。「这就是我为何拉你前来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