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特意前往菊田町的阿椿扑了个空。
阿繁与英治所住的屋子大门深锁,她连喊了几回都没人应门,最后是听隔壁的大娘说阿繁到茶水铺去打零工了,英治前几天在家消沉了一阵子,不过今儿个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一大早就出门。
大概是一样找木匠的店舖,看看有哪家愿意给他工作。那位身材肥壮的大娘挥舞着手臂,仰起头以猜测的口吻诉说着。
有了线索,阿椿自然不会让它轻易溜走;她向大娘探问了许多阿繁夫妻之间的事情,诸如两人近来是否吵架,阿繁日常举止间有无异状,以及英治究竟为何会遭到辞退等等问题。
「听说没吵架,但,时常听见英治的牢骚抱怨。」阿椿低声对薰这么说,「如果是这样,夫妻之间肯定和气不到哪去。」
阿繁的情绪有些消沉,但仍然强打起精神忙着自己所揽下的活儿;听说她就连晚上都忙着做针线活以贴补家用,才经过半个月,整个人已经消瘦许多。至于英治如何被辞退,那位大娘就不清楚,但似乎确实跟店铺里的人有所牵扯。
薰听了这段话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英治真在外头有女人,无论如何,没能见到阿繁夫妻,始终不能了解实情;阿椿有想过要上英治曾学艺的店舖探问,却因为时间晚了而作罢。
「阿椿姊,明天我陪你一道去!」薰紧抓着阿椿的臂膀如是说道,而阿椿也正有此意。
然而明儿个一早,却来了个意外的访客;是武家的人。
「是这样的,伍兵卫爷想请阿薰姑娘到府上一趟。」来者是个礼仪端正的少年,前额还没剃发,只是说起话来已有大人的架势。
是松平家!薰直觉地就想到会不会是阿杏又走丢了。男孩却摇摇头,只道有要事,在这里说不清楚,非要请她前往府上一趟。
如此一来岂不是又无法去探望阿繁?儘管薰心里着急,到底松平家的请託不能等间视之,更何况,进入松平家,不就意味着会与小姐会面?薰登时回想起了昨天下午,在幸之助家不小心睡着时做的那个梦。
那梦境,究竟是为了暗示她什么?
或许她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虽然没明说要找她做些什么,薰先私自料想大概与阿杏有关,于是啟程前就先把袖子以绑带系好,扎妥草鞋后,跟随着少年来到松平家。
上一回叨扰时已经是数个月前她抱着阿杏前来回覆伍兵卫的时候;当时伍兵卫脸上那失而復得的喜悦神情她仍记忆犹新。
薰走进大门,庭院种了一片小小的竹林,秋风吹起时沙沙作响,夏天时青绿的竹节如今微微泛黄,而佇立在屋子旁的枫树已经换上红艳的外衣。
不管什么时候进来,松平家主邸总是这么庄严漂亮。
「薰姑娘,这边请。」少年引着她穿越主屋,走上铺着石板的小径。
这是要去面见小姐的意思吗?薰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她以为、她以为是伍兵卫爷来找她;若是要面见小姐……那位被人称作是京一带首屈一指的美人,她这样的穿着未免太过寒愴。
就当薰懊悔着自身的粗鄙时,随着池塘的流水声传入耳内,那踏在木头地板上轻微的脚步声也跟着传来;她回过神,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阿杏奔跑的声响。果不其然,那隻小黄狗奋力摇晃着尾巴,与她视线交会时兴奋地叫了几声。「薰姊姊、薰姊姊!」
「阿杏!」她来到屋子边缘,一把抱起向她衝来的黄狗。「你看起来很好嘛!」她轻柔的抚摸着阿杏的头,阿杏被照顾得很好,毛显得很有光泽又松软,使得原本一直担心她出了什么事而惴惴不安的薰终于得以放下心来。
紧接着,又是一串急切的脚步声,然而步伐稳健轻快,与阿杏轻浅声响大不相同;薰抬起头,转角处站着的那人,不就是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位——
「小薰,你来啦?」她白净的脸容上绽放出开朗无邪的笑,厚重华丽的和服无法阻缓她的步伐;她向薰走近,而薰怀里的阿杏回头对着他猛摇尾巴。
「薰,见过千代小姐!」
薰伏低额,与擦得晶亮的地板相望,但忽然间,颈间感觉到一股拉力将她往上提;由于待在番所,长年训练下来,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都要稍有防备的。她直觉出掌,但来人早有准备,繁复的振袖伸出手来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与速度皆恰到好处……咦?薰抬起头,正巧与睁大着眼的千代四目相望!
「人来就好跪什么跪啊?嫌我们家缘廊擦得不够乾净是不?」千代嗓音热切,松开她衣领,豪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薰望着眼前的美人,缩了缩颈子,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就是人称京一带首屈一指的美人;可与美貌不相衬的,千代小姐扎实是个直来直往,豪爽热情的姑娘!
*
池塘边的竹筒装满了泉水,「喀咚」一声,全数倾倒进池子里。
小姐的厢房是京间二十四帖的大房间。秋风呼呼吹得唐纸门格格作响,快要掩盖那衬托静謐的竹筒声;千代皱着丸形的眉,要下女把门给关上,又差人送上茶与茶点。
「多久没见啦?上次你送阿杏回来时怎不顺便进来坐坐?」她以指梳着阿杏松软的毛,俏脸上满是欣喜。
薰回想着——上回见面,已经是在瑞雪纷飞的时节了;那回阿杏不晓得被什么东西吓着,躲在屋子底下不肯出来。她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阿杏愿意重回小姐的怀抱。
「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今天忙不忙?番所里的事情不少吧?给阿杏发现的那个男人怎么样?」千代的疑问有如连珠炮;话尾方落,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还吐着舌头喊声「烫」。
「上一回送阿杏回来时已经晚了,我没跟大爷说……再加上在外面跑了一天,全身都脏,所以没敢进来叨扰。」旁人见到以美貌闻名的千代小姐居然是这副德性,难免要皱眉以示疑惑?薰认识千代小姐有一段时日,已能习惯那美貌与直爽性格同时并存。
「番所里最近事情还好,附近杂院偶尔有几回火灾,都不严重;至于那个男人,信平大夫说他失忆了,就在我们番所里帮忙顺便等是否有人前来招认……算来也两个月了。」薰简单交代着,瞄了茶点一眼;那是长条状的糕点,瞧上去晶莹剔透,透着淡淡的红。
「那个男人是外地来的吧?关于他的事情……」千代像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止了问话,点点头。「吃啊!那是羊羹,很甜很好吃……喂!我是叫小薰吃不是你,你不能吃!去去!」最后那段话是对着阿杏说的,还推了狗儿几下;阿杏顿时自喉间发出呜咽声。
薰于是遵照主人的意愿,也切了这个看似名贵的茶点;甫一入口,一股绵密的甜意自口中化开,她低头,努力不让惊讶的表情入了千代的眼,那会凸显自己的见识短浅。可事实上,她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又喝了一小口抹茶,抹茶的苦味与羊羹的甜腻合而为一,薰突然间感觉到整个人放松起来,原本拘谨的心也跟着开阔了。
几声狗吠唤回薰的神智。「薰姊姊,我想吃!」阿杏对着她叫,水汪汪的大眼诉说着请求,她期待似的摇晃着尾巴。薰当然也是摇摇头拒绝;主人都不愿意餵,身为客人的焉有逾越之理?
「阿杏!你这傢伙,怎么可以跟客人抢东西呢?」过来!千代扠着腰,装出生气的模样,阿杏只得夹着尾巴回到她身边,
然而那黑丸似的双眼始终还是盯着那剔透羊羹不肯放弃;红豆的香味与绵密的口感,伴随着馀味让人捨不得速速吃完,但为了杜绝狗儿的非分妄想,薰只得毫不客气的把羊羹给吞下肚;阿杏这时总算了解讨食无望,无辜的呜咽声再度自喉间发出,颇惹人怜悯。
千代吐了吐舌,让下女把阿杏带走,接着又摆上屏风。「不好意思,身为主人的我没把阿杏教好。」
「小姐别这么说,狗儿贪吃很正常。」
才静默不到一会儿,只见千代看下女离去了,忍不住向她膝行一步;那眉毛修得又细又圆,此时挑起的角度却不禁让人看了想笑!
只是问出口的问题顿时让薰笑意尽失!「我听说之前个画绘双纸的绘师被人杀害了,兇手还是你们到冈场所那里找到的?那边怎么样?」
千代小姐喜欢听一些逸闻趣事,这一点薰是早已领教过的,想来又是最近生活过得有些无趣,因而找上她来说说话;薰不禁暗叹一声,平时无事那倒也罢,可现在她就为了阿繁的事情烦恼……若不是千代平时待她不错,身分又高贵,她可能真要一走了之。
眼前的千代看似无忧无虑,薰不禁要想,那梦里面无表情的千代,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