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x区xx路x号x楼……」梁起风循着讨债信件所载地址,找到了这个「理论上」应该是弟弟目前的住处。
「嗯嗯,这封讨债信件上的地址,写的是这里没错……应该是这栋大楼,外观看起来还可以,没有到很脏乱或复杂的程度。」梁起风循着地址,来到了一间台北市中心的商业大楼,再三确认是这个地方无误。
虽然讨债公司居然比自己还要熟悉,弟弟住在哪里,是个有点讽刺又悲哀的事情,但他们也许真的比自己还要关心弟弟……包括弟弟的各种迁徙轨跡,与经济能力,讨债公司想必掌握得非常清楚,搞不好哪一天弟弟不幸车祸重伤,或者得了甚么绝症将死的时候,讨债公司还是第一个上门关心,并第一个通知家属的勒。
就在梁起风头脑混沌地,想着这可笑的社会现象时,他所乘坐的大楼电梯,已经到达了弟弟所在的楼层,梁起风循着门牌找到了其中的某一户,稍微端详了一下大门外观。
「嗯嗯,好像还没有被泼漆,也没有被贴警告纸条,大门应该也还没被破坏吧……嗯?咦?但是门锁好像被废掉了?」
梁起风本来要按门铃,却注意到此间门户的大锁,好像已经是被弄残过的,所以他索性也不用按铃了,只意思意思地敲了门板两下以后,便即将门推啟。
那一扇大门外观,虽然是闔上的,但确实没有上锁,或者已无锁可上,所以梁起风蛮轻易地就将门扉开啟,并且探身进入。
「嗯,里头一团乱耶…..到处都是东西,这是我弟弟本来就这么乱丢呢,还是讨债公司过来翻箱倒柜过?」梁起风目望眼前,一整个像是被炸过的房间,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弟弟看来,已不在房子里,但是他的一些衣物,生活用品类的那些,还在……感觉不像是很久没有回来,或者应该说,有点像是一两个月前,还有人住的样子。」梁起风举目探索左右,试图判断出一些线索:「但老实说,我也不是侦探,我其实无法判断我弟弟究竟还有没有住在这里,我不像是电影演的推理神探那样,一根头发一张纸,就能够知道我弟弟是72小时又5分36秒前出的门,然后去的地方是伦敦还是日本,还是八里或迪化街夜市之类的。」
「嗯嗯,对了!『一张纸』……说到这个,我应该可以看一看他的桌子上,有没有水电帐单,或网路费催缴通知之类的,这样可以稍微判断出,他大概有多久没回来了。」
其实梁起风平常并不是那种,会乱动别人物品的人,但是他今天觉得自己是来处理弟弟债务的,负责要帮弟弟善后及擦屁股的,那去理解弟弟的各种金钱往来,或为了要探寻弟弟的失踪下落,而去翻看他的私人信件,并不算是冒犯。
「唔……电费、水费、管理费,好像都还是近期的,所以他可能是最近这一个月,才开始闹失踪的。」梁起风突然有一种,当起了侦探的莫名趣味感。
「咦奇怪,这是甚么啊?台南xx大学寄来的,封面还盖了个印,写着『新生报到通知』,请即拆阅!」梁起风突然看到了一封特殊信件。
「新生报到通知?」梁起风不禁瞪大了眼:「这是寄给大学新鲜人的,入学通知吗?有没有搞错啊!我弟都几岁了,跟我一样老的年纪了,还要去唸大学吗?三十六岁了耶!」
但是梁起风再度确认了封面上的收信人,当真是他的弟弟,谢羽玄没错。
「三十六岁了,如果是要去唸甚么硕士在职专班,或者报考博士班当新生,那还差不多吧,不应该是要当大学新生的吧?不过话说回来……我弟当年到底有没有唸大学啊?搞不好他没有唸,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从国中开始,就一直跟一些猪朋狗友鬼混,想必都在不务正业,甚至为非作歹,恐怕连大学联考都没去考,更别说是硕士与博士了,他是绝对不可能去读的吧?莫非他是到现在三十六岁了,才发现自己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非常糟糕,这才想去混个文凭的吗?」梁起风脑海中,又充满了各种猜测:「不过台南xx大学,这所学校排名不是后面的耶,也没有很好混吧?我弟弟干嘛挑这所啊?而且他居然还考得上?」
梁起风忍不住心中好奇,终究还是打开了信封,阅读其中奥秘。
信件的一开头即是:「xx大学学士后中医系的新生您好……」
「学士后中医」?学士后中医?我弟考上了学士后中医系?他想要当中医师?
(註:现实中,台南尚无任一大学,设置有学士后中医学系,此为本故事虚构的系所。)
不知道是弟弟过往那么废的学业成绩,如今居然能够考上学士后中医系的这件事,比较让梁起风惊讶;还是弟弟以前那种走偏门、混黑道,从来不想努力走正途的心性,如今居然会有志于当医生的这件事,比较让梁起风惊讶。
应该说,两方面都让梁起风很惊讶,喔不,不是只有惊讶,根本就是惊吓了!!
「学士后中医系,这个是要先大学毕业以后,才能考的……所以他真的有唸大学喔?啥时唸的也不知道,搞不好是他混到了快三十岁才去唸,然后发现只有大学毕业还不太够,只好再考个学士后中医呢。」梁起风觉得弟弟的发展,实在是让自己意想不到,不禁喃喃自问:「不过老实说,学士后中医应该也是难考的,也许没有我们当年大学联考的医学系那么难,但是并不是随便唸唸就考得上的,通常必须要补习吧?也必须要很认真、很拚地准备。」
「毕竟他是我的亲弟弟,还是基因完全相同的孪生兄弟,也许他的头脑真的也不差,甚至就是跟我差不多的程度,那他若能好好下定决心的话,拚个几年考上学士后中医,是有那么一些机会啦……」梁起风开始往好的方面做解释:「如果他愿意好好念书,好好把这学士后中医给唸毕业,然后毕业后的国家证照考试也能通过的话,也许人生就此不同!他可有个正当的职业、正常的收入,不必再当社会边缘人了吧?」
「中医的社会地位也不差吧?虽然我本人是不喜欢中医,但毕竟在台湾社会中,西医中医及牙医师,都是被视为医师……即便我个人是不以为然,我总觉得西医师的地位应该要比中医师,高等几截才对。」梁起风内心开始思量着弟弟的未来:「问题是,弟弟他有办法正常入学吗?讨债公司都追上门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去跑路了,如果连这四十几万的债务都还不出来,我是怀疑他能缴得出学费吗?唸医学院可不便宜啊!」
「究竟他会去考这学士后中医系,是真的想要改邪归正、找个好工作洗心革面,还是纯粹考好玩的?」梁起风突然对于这个断绝联络已二十年的亲弟弟,生出了好奇心,突然有点想知道,这过去一段长时间的空白中,这个孪生兄弟都在做些甚么?
是怎么样地浪子回头?怎么样地奋发念书?却又怎么样地欠下债务?
「如果是有认真看待这一件事的话,至少会做一些准备吧?考试用书、医学参考书、基础学科考古题、中医工具书之类的……」梁起风试图寻找起,弟弟曾经努力过的痕跡。
「嗯嗯,好像还真的有,虽然好像被翻箱倒柜而弄乱了分类,但这一堆一堆的,确实都是考试用书……」梁起风彷彿发现了新大陆:「「咦?这本是?这本是西医的参考书,上面还有我的名字……我是协同翻译的作者群之一,当初是学长揪我们一群人,一起接下这本书的翻译工作,我还有拿到一点酬劳。」
「但这本西医书的内容,与弟弟的学士后中医考试,应该无关吧?弟弟他干嘛要买这本书啊?或者说……难道说,弟弟他是因为有看到我的名字在上面,知道我也是作者之一,所以才特别买的吗?」梁起风突然有点被打动。
「嗯,这张报纸是……这是一年多前,关于我的报导,上面有写我是l医院外科部,即将升上来的、史上最年轻的教授,是明日之星,前途无量。」梁起风没想到,竟会在弟弟的房间里,发现自己的光辉事蹟,心想:「这张报纸出现在这里……我的翻译着作也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偶然……原来他一直有在关注我,追踪我吗?」梁起风突然觉得,自己过去全然不关心这个弟弟的死活,对于谢羽玄的下落不闻也不问的,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这一本是,嗯是弟弟的日记……我都不知道,他有写日记的习惯,这一点倒不像我。」梁起风又翻到了更多的东西。
梁起风于是忍不住翻阅起弟弟的日记,想要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跡。
虽然看到日记开头的那几页,都像是流水帐一般,让梁起风是有些漫不经意地瀏览,但是愈翻到了后头,梁起风却阅读得愈专注了,翻页速度逐渐放慢,且把字字句句都看得深刻,原来日记中有写到梁起风,有这些年来,谢羽玄对于兄长的追踪与崇拜。
于是看到了后来,梁起风竟不禁湿润了眼眶、微酸了鼻头,自从当上了外科医师以后,他早习惯看破生死,他本来以为这个世间,再没甚么能让自己伤感的东西。
直到今日……
「原来弟弟知道我的成就,也十分羡慕我的优秀……他把我当作偶像,却自惭形秽于自己的不堪,所以一直不敢来找我,却暗暗在心里立下决定:要让自己的脚步跟上我,要追随我的志业而走上从医之路。」
弟弟的这间房,虽然已经乱到像是被轰炸过,但是对于梁起风来说,却像是个充满惊奇的宝藏间,在每一个小地方都有惊喜,随意翻看一处,便有各种思怀动悸,于是梁起风忍不住继续探索着这个房间,想要找到更多的宝物。
于是稍晚时候,梁起风又在沙发旁的某个角落边,找到一箱旧物,里面是几本相簿,与一些零散的相片。
「弟弟还留着一些小时候的相片……」
「弟弟在这些日记上说,他很崇拜我,但他小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以前一直觉得我是书呆子、无聊的乖学生,他对我的脚踏实地很不以为然,他只喜欢投机取巧而已,我还记得,弟弟小时候的作业都抄我的,考试也要靠我,不只考前叫我出重点给他,考堂中还会想要偷看我答案,后来被我严正抗议,他还恼羞成怒呢!」梁起风脑海中,浮现了种种小时候的片段。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虽是孪生兄弟,但是个性确实天差地远,我喜欢一步一脚印,他却喜欢走捷径……这也难怪他后来会走偏门,而我却始终走在正路上。」梁起风在年少时的回忆中,寻得了兄弟俩不同的特性。
「但也许,他终于知道错了,在他走过了好几回歪路以后,也许终于发现,捷径走的多是歧途,只会导引向深渊错误,而我选择的直路虽然辛苦,但总是稳稳平平、不会迷路的大道,这才是真正能够通往终点目标的吧!」
便因尘封已久的记忆,又被唤起,接下来的许久时间,梁起风就都泡在这个神奇的房间里。
虽然他一整天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弟弟谢羽玄,但他彷彿已经透过信件、书籍、日记与照片,而与弟弟接上了线。
或许也同时地,交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