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
梁起风回到自己的桃园老家,一个不算热闹,却也没到很边郊的地方。
这里距离梁起风的任职医院,单趟车程也不过一个多小时,而且走的都是省道国道这种平路,并不需要翻山越岭,所以并非那种「远的要命王国」的程度。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这么少回来呢?半年回来一次,还是一年回来一次?上一次回来是甚么时候,我好像都忘了……」
梁起风内心暗暗问着自己:「为什么我寧愿泡在手术室开刀、寧愿困在医院门诊无限回圈地看病人、寧愿窝在办公室及研究室不断鑽研我的升等论文,却也不愿花费一个小时车程,回来家乡,看看自己的老母亲呢?」
或许因为,没开刀就没有钱赚,没看门诊就会找不到需要手术的人,不写论文就无法升等当教授……而不看自己的老母亲,没有甚么副作用。
老母亲不会扣自己钱,不会惩罚自己,甚至时常连一声抱怨都没有。
「我一阵子没回来了,你的身体还好吗?」梁起风还是硬着头皮,问着尷尬的关心语句,其实他已经瞥眼看到了,餐桌旁的置物柜上,那放满了一个架子的药袋与药包,大致知道那是妈妈日常去一间小型医院回诊,所领取的慢性病药物。
但梁起风其实不清楚详情,妈妈好像有在吃高血压的药物,但吃甚么种类、甚么牌子的,一天几颗,血压控制的怎么样了?梁起风已很久没有update了。
然后,医师好像还开给了妈妈一点软便药、胃药,及帮助睡眠的……梁起风顺手瀏览了一下,那几包药物的药名,也注意到开立药物的日期,都是最近而已。
「你最近的排便及睡眠不好喔?」梁起风关切问着,突然觉得自己也像个来自天边的孝子。
「也不是最近啦!已经一段时间了……三五年了,只是这几个月比较有在吃药。」妈妈微笑着,没有一丝的哀怨,反而回头关心道:「阿风,你怎么有间回家?最近医院不忙了喔?」
梁起风心虚回答道:「喔没有啦,就医院说要放我一段假期,让我好好休息。」
妈妈问:「喔,医院还可以休假的喔?那你的病人怎么办呢?」
「不用担心啦!医院的人才那么多,我请假了,事情自然有人会帮忙做,职位都有代理人啦!我想说我好像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应该要好好地休一段假,来看看你。」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是啊,几乎甚么职位,都可以有人代理,就只有儿子没办法找人代理……医院少了我,大概没多久就会找到人取代我,但是我的妈妈没了我,却要找谁来取代?」
梁起风想到了网路上一篇发人深省的文章……
「任何人在公司,都是可被轻易取代,只有在家庭中,在家人的角色中,是没得取代的。」这是那篇文章的结论。
「在我妈的世界中,确实没人可以取代我。」梁起风心想:「除非是找我那个不成材的双胞胎弟弟,来取代我……但是怎么可能?他的个性与成就差我那么多……」
此时老妈妈摇了摇手,对梁起风说道:「我没事啦!阿风,就人老了,难免有一些小毛病,反正都活到这个岁数了,其实我怎样都无所谓了……我只掛念你,还有你弟弟阿云,如果你最近比较有时间了,是不是可以联络他看看?」
就在梁起风正好想到自己弟弟的时候,没想到妈妈也刚好开口,提起了他。
「弟弟他早就改名了,改叫羽玄,不再叫阿云,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我几乎都当他是陌生人了。」梁起风摇头道:「而且他还是跟着爸爸姓谢现在叫做谢羽玄,不像我跟你姓梁……我是梁起风,他是谢羽玄,我们的名字怎么听起来,都不像是兄弟。」
「怎么可能当他是陌生人?」老妈妈抗议着:「你别忘了,你们可是双胞胎兄弟,身上流着同样的血,甚至连容貌都是长一样的,怎么可能没有关係。」
「但是我们国中以后,就没有生活在一起了,自从你跟爸离婚以后,我们就各自跟了一边,后来际遇各不相同,我们生活也没交集。」说此话时,梁起风内心且想:「听说人的相貌一半来自先天基因,另一半却会被后天环境左右,我想我跟弟弟只有那一开始的一半相同,后面在容貌上的成熟,早就会因为际遇发展的大不同,而跟着发生显着差异了吧?」
原来梁起风的生父姓谢,梁起风原名叫做谢起风,而他有个同卵双胞胎的弟弟,叫做谢涌云,当初听说是想替他们这对孪生兄弟,起个威风又特别的名字,所以借用了「风起云涌」这四个字,把哥哥叫做起风、弟弟叫做涌云。
只是后来,夫妻感情生变,梁起风的父母,在两兄弟尚在念国中的时候,便离了婚,两兄弟的抚养权也被一拆为二:哥哥谢起风跟了妈妈,而弟弟谢涌云则跟了爸爸。
后来梁起风便从了母姓,把谢改为梁,从此谢起风便成为梁起风。
弟弟虽然维持着父姓为谢,但是听说后来也跑去改了名字,把「涌云」二字更改为「羽玄」,所以谢涌云便成了谢羽玄……这个听起来好似已跟「威风」成语毫无关係的名字。
不知道是为了要跟过去道别,还是想要对于自己的名字有决定权。
「我猜想是,弟弟原本就不喜欢甚么『风起云涌』的成语命名,所以找到机会,就赶快把它给换掉。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起风』这个名字,但我觉得也没有到很难听,至少当初不是取甚么『龙吟虎啸』、『龙争虎斗』、『叱吒风云』的。」这是梁起风的臆测。
不过,不知道是否姓名风水之因,当真会影响到人的际遇,亦或是人的个性本质所致,弟弟谢涌云在改了自己的名以后,人生发展也出现了歧途,开始结交到一群坏朋友,终日不务正业,不再专注于唸书考试与升学,而是走向了旁门左道。他曾经有好几次的青少年犯罪纪录,诈骗、偷窃与斗殴之类的,只是可能因为弟弟都不是主谋,这几件案子的犯罪情节也还不够重大之故,弟弟似乎没有真正的被抓去坐牢过,都是缓刑或易科罚金或劳役之类的,但是也进出过好几次警察局了。
所以,本来就因为父母离婚,而与弟弟渐行渐远的梁起风,从此就更与弟弟保持距离,不愿意再跟谢羽玄有任何牵扯与往来,几乎是形同陌路了。
「说不定弟弟成年之后,又犯下了更大条的罪,或者加入甚么帮派黑社会之类的,反正与我无关,我跟他已经是陌生人。我甚至连他现在的名字,还是不是叫做谢羽玄,都不知道了……法律好像是规定这一生可以改两次名?说不定他早就因为哪次犯罪后想要洗白,而去再度改名了呢。」
但梁起风的这个猜想,马上就被推翻,只因老母亲递过来了一封不明信件,上面的收件人写的是「谢羽玄」,仍旧是弟弟第一次所改的名。
老妈妈说:「这是这两天才收到的,寄给你弟弟的信件,我还没拆开,也不知道怎么交给他,要不然你帮我处理一下好了。」
「奇怪?明明是写给弟弟的信,为什么会寄到你这里来?应该要寄到他的租屋处吧?或者至少是寄到爸爸那里……如果他不是在外面租屋,而是还寄居在爸爸那里的话……其实我也搞不清楚,他现在究竟住在哪里,但反正不是住我们这里,所以这封信实在没道理出现在此地……」梁起风一面拆信,一面喃喃自语:「而且这封信上,没有邮票邮戳,或者任何快递单位的收发章,妈妈你是在哪里拿到这封信的?」
妈妈答道:「就在楼下信箱啊!直接躺在信箱里,跟其他邮件在一起,但是这封信没有署名寄件人,只有写出收件人,是很明白的『谢羽玄』三个字。」
「对!没有寄件人,只有收件人……而且没有任何邮务的记号,这比较像是寄件人直接来到你家门前,亲自投入信箱的……」梁起风似乎感觉到哪里怪怪的,说道:「好没关係,这封信交给我,里面若有甚么问题,也由我来处理。」
于是梁起风找了个空档,回到自己那间已经许久不曾居住的老家寝室,独自阅读了信件。
信里面是这样写着:
「致借钱者,谢羽玄。
我们已多次前往你通讯地址,中x区xx路x号x楼,寻人未果。你欠债不还,又始终避不见面!本次写信前来你母亲住处,已是最后通牒!如果你仍避不见面,则勿怪我们牵连至亲。
你的欠债情节如下……………………………………………………………………………………………………
…………………………………..」
这后面列出了一大串,谢羽玄如何欠钱,又是如何因债而滚利、利又生利的事由,看得梁起风是不住摇头叹息。
信件最后的署名,则是「文明资產管理公司」。
「我靠,居然是讨债公司寄来的信?说我弟当初高利贷借了十万元,现在利上加利,已经变成四十多万,若不还钱,除了这四十多万会再继续滚雪球外,还要对我弟的家人不利,包括债务人的双亲与手足……马的,这是甚么意思啊?意思是连妈妈与我,也要被牵连吗?」梁起风边看边骂:「到底是关我屁事?我都快二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但是寄信人直接把这封讨债信,投入我老家信箱,意思是……他们知道妈妈住哪里,如果弟弟一直不还钱,他们知道要找谁麻烦。」梁起风仍是忍不住忧心:「马的,看来是讨债集团早已找过弟弟的租屋处,却一直没堵到人,所以才杀到妈妈家来,这件事情我若不出面处理,恐怕对方真不罢休,会对我老家及母亲不利。」
电视新闻中,那些讨债集团为了追债,而去欠钱者家中泼漆、纵火、掳人求偿的种种画面,一一浮现在梁起风的脑袋中。
「唉,到底为什么,我好歹也是医界新星,医院的大教授,怎么会有一个流着同样血液、连dna都是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这在社会上不走正途,跟着黑社会作奸犯科,成为危害社会的乱源呢?」梁起风忍不住自怨自艾:「我今年是怎么了?犯太岁,招小人吗?光搞自己的医疗纠纷还不够,现在还要搞弟弟的债务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