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春不敢在这地界儿点灯,摸黑走了半晌,才能通过空气的流动察觉空间似乎变大了许多。再走不多时,空间更宽阔,墙壁上还悬了幽蓝鬼火,眼前倒也算得上眼前一亮。
好歹是有了些光亮,越春心下踏实不少,再见到前面分叉的几个洞口,也毫不犹豫选择了最中间一个。
这回没走几步,竟发现有了几个人影儿。
那几个人或拿着铁锹,或抓着木棒,总之没有一个人手上是空的,嘴里还嘟嘟囔囔,交头接耳。
不管是活的死的,是仙是鬼,能有人在也说不定还能问出些头绪。越春大喜,走上前去攀谈:“阁下安好。请问这里是何处啊?”
但那几个人影儿不知是瞧不见她,也听不着她说话,还是压根儿不想理她,径自擦过她走上前去。
越春颇有些郁闷。索性也不问,安安静静跟在他们后头,准备一探究竟。
见着他们停下来,她也停下来。她探了探头朝前看,似乎是走到了底。越春正要上前,却听身后一声巨响,凭空落下来了个石壁,堵住了来路。
越春大惊,伸手推搡,自然撼动不了分毫。“好家伙!好奇害死猫!”
正惊疑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越春顿时绷紧身子,以应对这些非人的发难。
但显然是她多虑了,那几个夹枪带棒的人显然对她没有分毫兴趣,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女人身上。
是的,不知何时出现的女人。
越春见他们棍棒毫不留情落在那女人身上,眼睫都抖了三抖。
那些男人口中还念念有词:“生不生!生不生!”
男人们一半拿着棍棒往她身上招呼,另一半却是拿着铁锹往她脑袋上拍,便是越春,也被眼前场景震懵。
听他们问的话,大约是催生的习俗,但是往脑袋上拍岂不是要人命吗?!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了,确实是为了要命。一个拿着铁锹的男人还在奋力砸她脑壳,道:“不下蛋的母鸡,她夫君都不要了!打死她!”
这下越春想起来了,某些地方是有些奇怪的民俗,当时月老还曾跟她吐槽过,眼下这个应该就是叫“拍喜”。
一般婚后两年妻子还没有怀孕,便会请人埋伏在妻子回家的路上,拿着铁锹棍棒,兜头就打。便是女人哭喊求饶血流不止都不会停手,只有等到丈夫拿着篮子分发花生枣子才会停手。
他们相信,只有经过这样的拍打才能让不孕的女子怀孕。打得越重,求子越灵。
但是这样的“拍打”难免有手下收不住力道的情况,便是破皮青肿都是轻的。
自然也有浑水摸鱼,真的要置妻子于死地的男人。毕竟休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是妻死再娶是桩美谈。
越春神色冷沉下来,但无奈她看得到别人,别人看不到她,她也无法干涉。
正要另寻破门之法,眼不见为净的时候,不知那女人为何突然又能看得见她了,一把扑过来,吓得越春一个踉跄:“救命,姑娘。”
越春一回头,果然一群面目狰狞的男人摩拳擦掌,像是她一出头,就要把她同这女人一同打死似的。
那女子掩了半边身子在她身后,怯怯懦懦,头埋得很低。
人群渐渐逼近,越春迟疑了一瞬。因为前面的墙壁上,陡然出现了两行赤字:亲眼所见,亦非真实。
只不过这怔愣的片刻,人早已近前,手里举着的棍棒眼见就要落下,越春再顾不得许多,拉着女子一个闪身避开。面前的男人们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刺激,面目狰狞起来,青面獠牙,更疯魔地扑来。
二人被逼得节节后退,等她快贴上那面石墙,才发觉赤字竟是由未干的鲜血形成,此刻还淅淅沥沥往下蔓延,泛着铁腥味,再青灰的墙壁上划下可怖的痕迹。
此处实在诡异得厉害,越春无暇多想,调动体内仅存的全部仙力,正要解决了面前这些牛鬼蛇神,岂料身后的女子突然反水,猛地将她往后一推。
越春虽知此处怪异,更无法轻信旁人,但也未曾料到这女子会在此时发难,踉跄向后倒去。
倾倒的片刻,目光瞥到血迹斑斑的墙壁,她嘴唇微动——晦气!此刻弄脏了衣服,都没得换的!
只是片刻之后,意料中的钝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反而是熟悉的下坠感。再回过神,整个人又是四仰八叉砸在地面。
越春无语望天,周遭静得非常,她躺了半天才缓缓起身。这才琢磨出些不同来。
头顶还是那个远得只剩巴掌大的洞口,她刚刚还以为回到了先前那个洞中,但起身环顾一圈,才发现这处更加空阔且深。若说先前那个像是侧边开了口的花瓶,那这处倒更像是一个窄口瓦罐。除了头顶的洞口,并没有任何出口。
但有了先前的教训,越春更加谨慎起来。毕竟谁也不知道瞧着这样厚实的石砖是不是虚空。
越春正东敲西摸到处试探,兀地听见一阵破风声,她顿时警觉,下意识挥手一劈,便听劈成两半的绵软的物件儿落地的声音。
借着月光,地上赫然是一分为二的馒头。
越春抬头望向洞口,没瞧见一片衣角。刚低下头,正要上前瞧个分明,身侧陡然出现急忙又蹒跚的脚步声。
她头皮猛然炸开,正要接招,却见人影越过她扑向了地面,叫她挥出去的手也落了空。
衣着灰扑扑的女子,几乎是跪倒在地,两手各抓了一半馒头,也不嫌弃,囫囵往嘴里塞。
她像是许久未曾进食,身形极瘦,厚厚的麻布衣裳覆盖,还能瞧见一节一节凸起的脊骨。头发更是糟乱,枯草一般盘在脑后,还缠着几根麦秸。
越春拳头紧了紧,联想到之前的“拍喜”,脑海中几乎下意识就明白了现状:瓦罐坟。
这亦是一个相当残忍的民俗,但一般只用于贫苦人家赡养不起的老人身上,眼前这个分明还只是个年轻的女子。且虽瞧不清脸,她却能肯定这就是先前那个被“拍喜”的女子。
这女子似乎与这莫名的幻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又或许——或许与罗酆山一事都有牵扯。
幻境中的人本就是虚幻,越春尝试了几番交涉无果,方痛恨起来书到用时方恨少!以往若是多琢磨些幻术知识,也不至于今朝两眼一抹黑,蒙都没个方向蒙。
如今她几乎能肯定四周都是实墙,唯一的出口便是头顶的洞口,但此处压制实在太过,她试了几次,将将离地半拳便几乎耗尽全身力气。洞口的距离显然不是她能以微薄仙力冲上去的。越春摩挲了两下腕锁,百般犹豫。
眼前愈发昏黑,越春抬头看了眼洞口——等等,洞口呢!
刚刚还能在圆圆的洞口处窥见一小片天光,现下却是一片漆黑,连洞口的轮廓都瞧不见了。
越春挺直腰板,面色渐渐凝重。瓦罐坟最后便是封顶,让里面的人活活饿死在里面,若没出意外,此刻便是到了这最后一刻。
越春凝力到指尖,径直往上打去,却在半空便偃旗息鼓,劈成几粒碎火花。
前两回都只能算是机缘巧合破了幻境,如今投机取巧不得,她也只能靠蛮力了。
想通这一点,她不再保留,运转全身仅存的所有仙力,奋力往前一托!眼前一片白光绚烂,待烟尘消散——石墙还是完好无损,一丝裂隙也无。
果然不得行。
越春叹了口气,右手再次摸到腕锁上。
锁扣瞧着平平无奇,只是寻常首饰的锁扣样式。但她刚拨了一下,便察觉到剥皮抽骨般的痛苦,右手几乎使不上力气拨弄。越春咬了咬牙,费力控制着无力的右手一下子拨到底。
腕锁“咔哒”一声松开,越春也连同腕锁一道软软摔了下去,浑身碾磨般的痛意,呕出一滩血,正巧将那腕锁浇了个透彻。越春面无表情盯了片刻,还是两根手指拈了出来。毕竟是公家的,丢了要赔。
她歇了没多久,感受到仙力回复许多,才撑着墙壁起身。
她掐了个手势,送出一波仙力,眼前的石墙瞧着还是原先的样子,反而弹回来一些,叫她被震得后退了几步。
越春扶着墙稳住,缓了两口气,自言自语道:“再来再来。”
只是这回还没等她将仙力送出去,整个“瓦罐”却突然动摇起来,墙体也因为这动荡裂开几道缝隙,俨然就是要坍塌的样子。
越春一喜,正要推波助澜,却瞧见碎裂的石缝中依稀窥见一个人影。但她受力不及,加之地动山摇,整个人几乎被这个“瓦罐”甩了出去。
越春被人接得很稳,反而是接她的人似乎被她的仙力波及,又被她砸了个正着,闷哼了一声,倒退了两步。
光是这个声音都足够熟悉了,越春下意识抬头,喃喃道:“筠心……”
不过片刻,她便意识到不妥,连忙撑着站直,生硬地加了两个字:“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