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人间种种限制,越春一时反而无所适从起来。除了三天两头同风伯、雷公电母一起在天上作法降雨,倒也清闲。
人一旦清闲了,就免不得胡思乱想,仙人大抵也是一样的。为避免这种令她心慌懊悔的愁绪,她总是三天两头往香火琳宫跑。
但在她再一次在香火琳宫扑了空,也终于意识道一丝不对劲。
天宫各仙官虽然都是有职务在身的,但手底下也都有几个可用之人,不至于主殿的日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况且这几日仙京连闲逛的仙侍都少了许多,显然不是独独柴道煌一人如此。
不过她也没有疑惑太久,因为纠察灵官没几日便找上了她。
纠察灵官道:“罗酆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遍寻不着。罗酆六天不见,人间简直乱了套,劳烦去西南边儿顶顶。”
罗酆山的六天鬼神,主断人间的生死祸福。
阴界的差事本就与人界息息相关,这一朝掌管生死祸福的大能全无音讯,连带着这一处鬼所直接消失,便是连个顶替上来干事儿的小鬼都没有。如此这般,人间可不就乱了套?
什么善人寿数尽而不死,都算是小事。若是穷凶极恶之人机缘巧合苟活,祸事降灾至有福之家,这才叫难以收尾。
阴界除了诸如东岳大帝、酆都大帝、罗酆六天这些当家主干,其他根本没有不上不下的阴官儿,是以大多除却在专攻方向都是能一力扭转乾坤的大能,旁门左道的奇技淫巧也多少会些。
虽说职权限制不那么死,但大体还有个框架在。要是真让十殿阎王之流来调和这些生死祸福,他们也大概会头昏眼花,手并头连连直摇,口中忙不迭推拒:“干不来这个,干不来这个!专业不对口呀!”
是以才需要大量的仙官跑遍各地,赐福救生,以抵消灾祸。
但是便是仙官能抵消灾祸,却不能降下灾祸。万事就需要个平衡掣肘,物极必反,是以天官赐福不过能挡一时,重要的还是要找出罗酆山和罗酆六天。
纠察灵官正想与她边走边说,走了两步才发现人没跟上来,面色微惑,上前拉她手肘,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我路上与你说道。”
越春定住不动,无奈道:“纠察灵官,你瞧我是谁?”
纠察灵官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似是不理解这个问题,道:“自然是雨师。”
越春道:“是了。我主管不过就是雨水,司雨的时辰点数之流,没有那些个庇佑的功能。”
这点倒同阴界不同。仙京仙官众多,便是记录在册的中央仙官,没有个一万,也有九千,是以职责划分严格,不在职权管辖范围内,根本没有可以僭越的机会。
纠察灵官果真迟疑住,再次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似乎在想此等无用之仙放到何处才能发挥一些剩余的价值。
他打量了半宿,脑中也飞速运转了半宿,一时还真没想出能将她安插在哪里发光发热,脸上慢慢浮现出“怎么这样没有用”,“怒其不争”,“耽误我时间”等等情绪掺杂糅合变幻的复杂表情来。
越春稍觉有些尴尬,思虑一瞬,索性主动请缨,道:“这样罢,我去北方癸地,罗酆山所在地探察一番,看看能不能查到些头绪。”
纠察灵官一脸恍然,像是高兴这么个闲人终于有处可以安放,爽快答应了:“甚好甚好。”
说罢他还上手拍了拍越春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三界近来动荡,还需注意己身安全。”
越春客套应了,纠察灵官才心满意足离开雨神殿。
只是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寻找罗酆六天的活计已经另外安排了人,脚步微滞。
但他转念一想,越春这丫头在天宫也悠闲,那边多个人也多个力量,无甚不妥。毕竟大家都在忙碌,她一个人在仙宫里品茶赏花,这像什么话!
他回头看了眼远处的雨师仙宫,还是觉得正事要紧,左右他们在下界也会碰上,这点无足轻重的消息,不传达也罢-
为免人间乱套,神仙下凡不能被凡人察觉,但罗酆山一带本就人迹罕至,没什么活人气儿,是以越春从南天门下凡时也没挑选,直接落到了罗酆山。
只是她原先还道人间地形最不能轻易变化,好歹这山不能凭空消失了罢?是以等她悬停在五十丈半空的时候她才猛然醒悟——还真是凭空消失了啊!
神仙在凡间本就有诸多约束,为防贸然使用仙法,暴露神迹,下凡时都要佩戴腕锁以锁仙力,不得已时才能取下。
越春在下坠的过程中才想起来这茬,根本没来得及动这腕锁,“嘭”的一声砸进了这坦荡的平原里。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啊!”越春手脚并用爬起身来,活动了青痛的四肢,掸了掸身上沾染的泥土草枝。
幸好她这一身仙骨,没那么容易摔死,不然她还真就是古往今来下凡出差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首位仙官。
越春略微整理一番,才抬起头来,四下观望,入目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中央一片无甚树木,但却覆盖了浅浅一层草皮,没有裸露的新土,倒真像是从不曾存在罗酆山一般。
越春蹲下身来,手掌接地探了探,地下全都是实心的泥土,没有什么额外的空间。
她只能站起了身,四下环顾又是一片荒芜,更是半点人烟也无,叫她一时犯难。
好在她还多留了个心眼,特地挑在未时下来,也差不多是中元节的节点儿,实在不行,等到点儿了便是,总能发现些端倪。
越春走走停停,竟意外瞧见中心开了一株鲜红的彼岸花。
彼岸花在阴界倒是不少见,基本也是半个阴界的代名词。但这花大多是成群成簇开放的,几乎没有这样单独落在外面的。
越春心中惊奇,走近前正要观察,却不查脚下陡然空陷,整个人直直下坠!
不过几瞬,她便着了地。屁股砸在坚实的泥地上,脑袋也重重磕在墙壁上,痛得她倒抽一口凉气,头脑中也有片刻嗡鸣。
待不适之感褪去,她才扶着墙,骂骂咧咧起身:“谁这么没公德心?!到处刨洞。”
大约是在地底的缘故,眼前的可见度很低,三步开外便是一团漆黑。
越春抬了抬头,刚刚掉下来的洞口只有巴掌那么点大,可见地洞之深。只是在这片巴掌大的天空中,似乎还悬着一轮圆月。
月中的月亮格外清晰分明。但越春却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掉下来的时候分明还是正午罢?是罢?!掉下来之后也不过几瞬的功夫,怎么天就黑了呢?!
越春深觉诡异,摩挲了手腕的腕锁,正要想法子上去,突然福至心灵。她本来就是下来找罗酆山的嘛,阴界的事儿本就没几件正常的,越诡异她才越要去。
越春抬眼瞧了瞧陡峭的洞壁,以及占据了大半洞口的月亮,这才低下头来吞了吞口水,重新望向面前的漆黑,后知后觉有些后悔主动请缨。
她生下来就是个仙官儿,怎么说也是从小长在璇霄丹阙里的,对阴界这些青面獠牙的鬼使或恶灵多少有些恐惧之心。
“观音保佑……”等眼前稍稍适应了黑暗,越春才半伸着手往前面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