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她嫁予他为妻,从此恩爱不疑,长相厮守。
一袭嫁衣她坐在了屋内,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扑腾扑腾地跳着。
但下一秒她被推入了无尽的深渊里头,不住的往下坠落,看到了四处的黑暗里若隐若现的女子背影,越来越明显,直直扑到她的脸上,像是绳网要她把束缚住,片刻都不能喘息。
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姚晚棠拼命呼吸着,额头的细汗密密麻麻,更显苍白。
小产后她郁郁寡欢,时常厌倦身边的人事,肉眼可见的消瘦颇多。
听到了剧烈的呼吸声,赵嬷嬷连忙赶了过来,“王妃,怎么了?”
“没事,就是魇着了,我缓会就好。”姚晚棠半阖眼眸,睫毛上都沾染了汗珠。
赵嬷嬷只好替她顺着背,一边让人送水过来。
一个丫鬟走了进来,“禀告王妃,明大夫来看诊了。”
姚晚棠定住,眼神变得锋利起来,嘴角却弯了弯,“好啊,请大夫进来吧。”
赵嬷嬷有些不解,“娘娘……”
王妃明知明大夫有问题还让人过来是要做什么。
拂去赵嬷嬷的手,姚晚棠坐了下来,也不理会赵嬷嬷,眉眼里藏着古木无波的死水。
明大夫背着药箱走了进来,“见过王妃娘娘。”
一把山羊胡老长,他见过礼后便站在了一旁,等待着诊脉。
赵嬷嬷送上了一块白色锦帕,明大夫便上前去探起了脉来,沉思片刻,道:“小产后娘娘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平心静气。”
“明大夫你说,本宫还会有孩子吗?”她的声音一如往昔的平淡温和。
可明大夫却心一咯噔,抬头正好和姚晚棠的视线对上了,莫名有些紧张,“娘娘若调理好身子,孩子还会有的。”
不知为何,今日的王妃让他感觉到了陌生,一阵心慌涌了上来。
若是让王妃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怕是会把他生吞活剥了,正想着,藏在袖子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腕,姚晚棠清冷冷的眸光落在他的身上,“如此,我且等着。”
“明大夫照看了我身子许久,嬷嬷,看赏!”
赵嬷嬷听到吩咐后便走上前去递了一个荷包。
明大夫心里有鬼自然是惴惴不安,勉强压下心来他接过了红包,道了谢。
走出主屋后他一抹额头上的冷汗,脚步加快,心里的不安愈发地放大。
待明大夫走后,茶杯碎裂在地的声音响起,姚晚棠面上压抑着怒气。
“他怎么敢!”
一个明大夫便能说出很多问题了,她身边到底被人安了多少的钉子,三年沉溺在深爱的美梦里,如今细细想来,便发现了从前许多她忽略的东西。
“去查,把明大夫这个人给我查清楚了!”
“是!”
赵嬷嬷走上前去,“娘娘别担心,老奴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这院子上上下下都给我查一遍,暗中来,别露了马脚。”
思索过后,姚晚棠像是想到了什么,支起身子来,“王爷现在在何处?”
“王爷今日入宫了。我们的人也不能跟的太紧,怕被王爷发现了。传递消息都十分谨慎。”
赵嬷嬷有些心神不安,那日王妃从外书房回到主屋后便将自己一个人所在了屋里不许任何人进来,之后又暗中派人探查王爷的行踪。
难不成王妃是怀疑王爷做了什么吗?想到这里,赵嬷嬷脸色一白,王爷和王妃三年恩爱,她们这些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王爷那般宠爱王妃,甚至不惜顶撞太妃也不肯纳妾。
“王妃,若是让王爷知道了……”
姚晚棠一个眼神扫了过来,看到赵嬷嬷有些惊慌的神色,忽而笑了,“嬷嬷在想些什么,我不过是担忧王爷的安危罢了。近来京中多事,万事都小心些才好。”
赵嬷嬷勉强缓过心神来,“王妃说的是。”
姚晚棠摆了摆手,示意赵嬷嬷出去,“我一个人待一会,出去吧。”
等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姚晚棠一个人,她的肩膀塌了下来,支着下颌看着窗外的风景,枝繁叶茂,鸟儿鸣叫,生机勃勃。
外头的日光落在她指尖上,纤细的手指皙白,在光的打照下明艳盛辉。
而姚晚棠的心却如坠深湖,冰冷的温度冻得她牙齿打颤。
落针可闻的屋内沉寂,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一如她死寂的心。
第65章 手起刀落
风乍起, 吹乱冷叶离愁。地上的尘土掀起又安眠,扰乱了视线。整个普宁观略显萧索,自从纪凡案之后,一切都失了秩序。
有多年来受不住刺激的女子跳湖寻死, 也有疯了的女人趁乱跑了出来, 搅得人不得安生。一时间群龙无首, 那些被捆绑犯事的嬷嬷还在被审问。
这事严嬷嬷镇住了观里,主管了大小事, 她平日里和善有佳, 从不偏袒,做事严谨规矩, 自是没有人不服她的。不够因这这件案子, 普宁观的名声有损, 成了不受欢迎之地,一时更加荒凉, 鲜有人问津。
而对那些住在普宁观的女子来说,则是另一种安宁。
烈日炎炎, 灼热的日头烤着大地,地表变得干燥, 也让人生出了几分心烦气躁。
严嬷嬷这几日正在忙着安抚普宁观众人,重新分配的住所, 进行大面积的清理和修整, 眼下她正在指挥着丫鬟护卫忙活。
怀里抱着珠珠,她满头大汗,苍老的面容上皱纹遍布, 端肃着一张脸。
珠珠头上扎着可爱的小辫辫, 拿手给严嬷嬷扇着风, 力道小,聊胜于无,一向严肃着一张脸的严嬷嬷笑了笑。
“严嬷嬷,给你扇扇风,让你也凉快凉快。”珠珠歪着脑袋,圆圆的杏眼水灵灵的,娇憨可爱,还拿随手携带的手帕给她擦汗。
笑得乐呵呵的,严嬷嬷揉了揉她两个小巧的辫子,“嬷嬷知道珠珠乖。今日有没有去见你娘和孙姨?”
“见了见了,她们让我出来玩呢。从前不让我踏出紫竹院,现在好了,可以到处玩啦!”珠珠笑开了花,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我没有看到姐姐,姐姐去哪里了呀?”珠珠有些疑惑地问道。
严嬷嬷眸光略深,知晓珠珠口中所说的是缪星楚,不过这不是她可以插手过问的事情了,也就简单哄了两句就过去了,珠珠心思简单,也没多想。
从那一日的蛛丝马迹和后续普宁观的事情中窥探,这位周夫人背后的势力不简单,错综复杂,还是别去过问了,总归这小庙装不下这一尊大佛。
还有一件事情让她很疑惑,原本西夏公主深得圣心,是嚣张不将人放在眼里的主,可纪凡案之后颇为沦落,侍卫看守不准进出半步,俨然一副被幽禁的样子。
严嬷嬷心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连额间的沾到眼睫上晃了眼都是后知后觉。
“嬷嬷!你看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珠珠揉了揉眼睛,“又没了。”
严嬷嬷皱下眉头,抬眼看向了四四方方的庭院,没有半分人影的踪迹,唯有一只飞鸟略过,她也没当回事,只道是珠珠看错。
就顺着珠珠望着的望向看去,人影在飞檐上脚步迅速。
小径深处花草惊动,人影蹿过,一袭黑衣动作利落,擦着墙边飞过。突然,他躲避在一处一动不动、侧耳听着。
“你说那柴房的嬷嬷怎么还不处置,犯下如此重罪,早就该受到惩处。”
“她可是纪凡手下最为得力的管事嬷嬷,平日里都是纪凡指示她做的那些勾当。现在纪凡死了,知道最多事情的就是她了,想要死,哪有那么容易。总要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吐出来才行。你没看她已经被审了好几次了吗?”
“怎么不送到该审的地方审?”那姑娘手上端着盘子,有些不解。
刚刚一旁回话的姑娘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凑近了小声说道:“我听说啊,是跟雪霁居周夫人有关,这才留到了这审。”
端着盘子的手一不稳,险些摔倒,她差点就犯错了,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快走吧,等等要被骂了。”
“不觉得这里怪怪的吗?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
“瞎说什么,赶紧走!”
见两人走远了,裴晋北才现了身,蒙着黑布的脸只露出一双凌厉的眼来。
周夫人?他心下一动,无论如何,都先去看看,不要放过一点线索。
连墙摸屋一路往柴房去,裴晋北远远看过去,门口有护卫看守着,眉心微顿,他脑子里盘算了一下刚刚一路走来时护卫的换岗时间,当下就决定放倒两人。
一两颗石子破空飞来,直打在了后颈的穴位上,门口的侍卫应声而倒地,他也没从正门进入,一路到了后门,劈开了锁从这里进去。
一走进去,浓重的血腥味和尿骚味直冲人的天灵穴,鼻尖微动,裴晋北顿了下脚步,有些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小心试探着周围的一切。
“我错了,放了我,我什么都说……”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一处传来,裴晋北眉眼一扫,横了过去,锋利的目光打在了那坨巨大的肉上,伤痕遍布着,肥硕的身子占据了巨大的空间,粗布麻衣破旧,白花花的肉上血迹斑斑。
闭目细听这屋内没有第三个的声响,裴晋北以无声的脚步挪到了那管事嬷嬷的面前。
剑锋雪白刷得一下照出了那人惨白的一张脸,“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嬷嬷也是被审怕了,也不管来人是谁,一身黑衣就怕是来杀她的,吓得倒豆子似的一句接一句,“我说,我都说……那周夫人是我绑的,也是我送去的威武将军府,可后来她逃走了,损了我不少人,那时候情况紧急,观主又没有踪影,我得知事情败露就先跑回了普宁观。”
大喘着气,她瘫坐在地,头发丝凌乱不成样子,遮着脸看不出她的表情来,可依稀能从她的声音里的颤动听出她的惧怕。
她忽而大哭,泪大淌,粗肥的身子滚肉,“可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老奴是财迷心窍了,那天杀的西夏公主非要让我去绑了周夫人,我也是听吩咐行事啊。求求这位爷,别杀我。”
管事嬷嬷本想跪地求饶,可手绑在柱子上不得动弹,还要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便痛呼出声。
“周夫人是谁?”剑锋向上,搭在了那嬷嬷的脖颈上,又隔了一段距离,像是怕碰见什么脏东西一样,可这也足够震慑她了。
“就是…雪霁居的缪星楚。”她眼睛瞪直了,哆哆嗦嗦的。
裴晋北一听到缪星楚的名字便知道自己找的地方没有错,回想起这嬷嬷说的几句,他的心止不住地往下坠,他的星楚,在这里便是过着这样的日子。
威武将军府的事震惊了朝野,圣上下令严查,他自然是知晓里头的勾当,那时只觉得这事腌臜,没有连累自己的势力也就不去理会。可如今听闻星楚也牵扯其中,他恨不得将整个威武将军府都杀尽。
剑一翻直对着那嬷嬷的眼睛,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她万般惊恐的神情,“西夏公主在哪里?”
嬷嬷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字捡两个字,“积…翠阁。”
冷哼一声,裴晋北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嬷嬷,怒气上涌,心火燎原,烧得皮肉滚烫,这狗奴才应该被千刀万剐。
可理智战胜了愤怒的感情,若此时杀这狗奴才,势必会惊扰到外头的人,他还不想打草惊蛇。
眸光一凛,一颗石子打晕了她,歪着头舌头含血,他的剑光凌厉翻转,刷刷的几声割开皮肉,将原本就伤痕遍布的身体割得更深了,死猪肉般的身子添了更深的纹路。
不再去理会柴房内的人,裴晋北思及来时的路,在脑子里推演了一遍经过的院落,在东南院子处找到了雪霁居。
隔着墙,裴晋北站在了雪霁居的附近,一个心剧烈地跳动着,热血在血管里翻涌,他喉咙泛起了热意。
这里面住着星楚吗?三年未见,只有音书往来,她字里行间依旧洒脱,好似有没有他日子都照样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