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了月光铺洒的青石板街上,光影照着她的影子,愈发的落寞。
快步走来的人面容冷肃,他走到了缪星楚的面前,长影映入眼帘,她轻抬眼皮,看到了来人严肃的一张脸,眉骨深皱,不难看出几分担忧。
“有没有事?”
缪星楚摇头,耷拉的眉眼显出了倦累,伏在膝上不置一词。
裴怀度敏锐察觉到了眼前人的不对劲,但见她闭口不谈,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俯下身去,将缪星楚稳稳的抱起,朝着马车的方向去,“我送你回去。”
也没矫情,当下一把揽上了裴怀度的脖颈,头靠在他胸膛上,缪星楚疲累蔓延至全身,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淡香,她眉心缓了缓,红唇抿着,困意袭上,被抱着走了几步后眼皮打架了一会便落下了。
一路上他抱得稳当,直至她呼吸平稳,他顿下脚步来,锋利的眼眸凌厉,看向了一直在身后跟着不说话的长乐,“长乐,楚楚刚刚可遇到了什么人?”
长乐不假思索,“没有啊,我遇见姐姐的时候她便是一个人。况且刚刚那个场面那么混乱,姐姐喜静,应该是被闹着了。”
刚刚听缪星楚说自己是吵到脑子疼,长乐不疑有他,对他实话实话。
裴怀度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冷峻的脸上面无表情,将怀中人抱紧了些往马车处走。
***
碧螺宫殿内寂静,唯有那佛珠碰撞的声响沉闷,一声一声。
忽而那声变得急促起来,表示着转动佛珠串的人心情不虞。
“砰!”
打磨光亮的佛珠被人重重扔在了地上,“林嬷嬷,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并说了吧。”
淑太妃冰冷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一阵森冷的寒意从脚趾爬上了脊背,头皮发麻,让林嬷嬷浑身陡寒。
这几日本就惴惴不安的林嬷嬷心里揣着事被淑太妃看在眼里,毕竟是身边跟随着的老人了,三分薄面也给了,只是她还不肯道出实情的样子令人厌烦。
林嬷嬷扑腾一下跪下了,“太妃娘娘,老奴老奴……”
支支吾吾说不清的模样让淑太妃眉目凛然,她揉了揉眉心,“纪凡的事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见到眼前人的躲闪,淑太妃冷哼一声,“林嬷嬷,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我待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你若再不肯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就是跟在了淑太妃身边多年,林嬷嬷深知她的脾气和手段,面色一白,冷汗涔涔,倒豆子一般的招了:“太妃娘娘,老奴也是被那纪凡蒙蔽的啊!她让老奴瞒着您暗中对缪星楚动了手,只是从来没有得手过。”
森寒的目光将林嬷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仿佛拨皮抽骨般凌厉,“此次的威武将军府的案件,你知不知晓?亦或是拿着我的名讳在外头行事了?”
“老奴怎么可能拿太妃娘娘的声誉开玩笑啊!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老奴哪里知道纪凡会在外头做这种不干不净的声音,还连累了娘娘,老奴罪该万死啊。”
“砰!”一个青瓷绘茶杯砸在了林嬷嬷的头上,瞬时间她的脑袋便有血冒出来,额头上砸出一个血洞来,可是她不敢动,只颤巍巍地伏在地上,一个劲抖着。
“来人!”
苏嬷嬷带着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手头上抱着一个红色匣子,走到了林嬷嬷面前,匣子一掀开,遍地的珠宝金银洒落,全部倒在了林嬷嬷的身上。
跪着的林嬷嬷眼睛瞪圆了,一幅不可置信的样子,手指死命扣着衣裳,嘴唇也泛白,怎么可能,她不是已经送出宫藏到了外头的宅子了吗?还找了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
“看看,这是什么?这些个金银珠宝通通没登记在册过,我若不是将你外头的宅子翻了个天翻地覆,还找不到这些。背后有纪凡给你供着,你都快赶上我这太妃的待遇了吧。”
心如死灰,林嬷嬷将头磕在地上,血滴落下来,渗人的很。
“老奴确实知道纪凡在外头的勾当,不过我嘱咐过了千万不能给太妃惹麻烦。此次事情也没太牵扯到颜家。太妃娘娘饶命啊!”
林嬷嬷声嘶力竭,空洞的嗓音里止不住的慌乱与害怕。
“若是牵扯到颜家,你以为现在你还能站在我面前吗?林嬷嬷,你是老糊涂啊!如今圣上顺藤摸瓜都查到我头上了,纪凡孝敬着你,不知道的以为是我指示她的。此等腌臜事,我还不屑碰半分。”
纪凡那件事牵扯甚广,朝中涉事官员贬的贬,杀的杀,设事人等一律判了重罚。背后也有颜家的几个官员的参与,不过是远系旁支,舍了便是。不过这让她揪出了纪凡这在背后阳奉阴违的行径,还有吃里扒外的林嬷嬷。颜家正处危难时刻,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灭族的打击。
她不能忍受有人在背后玩这一出。纪凡若不是身死在威武将军府,她定要将她剥皮抽筋。
“太妃娘娘饶命啊,求您看在我跟着您多年的份上饶我一回吧。老奴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淑太妃眼帘掀起,幽沉地不见半点光,“拖出去,给本宫扔出去乱棍打死!小心些,不要传出些动静。先割了舌头再打。”
林嬷嬷惊慌失措,拼命磕头谢罪,嘴里不住求饶。
苏嬷嬷严肃着一张脸,摆了摆手,后头几个膘肥体壮的嬷嬷走上前来,塞了一块布在林嬷嬷嘴里,堵住她的嘴,扭曲的脸惊恐万分。
嬷嬷们拖着林嬷嬷出去,动作麻利,干净利索,一会就解决好了。
屋内只留苏嬷嬷上前去替淑太妃揉捏着发痛的太阳穴,“娘娘放宽心。”
松着骨头,淑太妃依靠在靠椅上,闭目养神,思及林嬷嬷刚刚开头说起的那话,“缪星楚怎么样了?”
“我们在普宁观的人手折了,现在被严加看管着,一时半会也探听不到消息。娘娘,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小心为上。”
“我如何不知道要小心,就怪我当时没下去手。不过一个瞎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她命不久矣,苟延残喘罢了。你派些人去探探,看看死了没?”
“是!”苏嬷嬷力道适中,手指温热,摩挲着淑太妃头疼的地方。一个月来风起云涌,颜家深陷泥潭,太妃连夜奔走,耗费了巨大心血,后来又闭门不出躲避风头,着实是累极。
“太妃,听宫中的眼线说,圣上在调查宫中妃嫔的情况。”
淑太妃抬了抬眼,嗤笑,“宫中不过才几个嫔妃,都是些独守空闺的主,同我们这些年老色衰的太妃们有什么两样。圣上啊,冷情冷性,对后宫之事是半点都不上心。御极以来,半点子嗣的影都没见到。这百年后基业还不知道落到谁手里。”
思及子嗣,淑太妃的眉心深深皱下,“齐王妃那头怎么样了?”
说什么别人家的事情,自己家的事还一团糟,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子,说没有就没有了。
“这姚晚棠是半点都不中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亏得子期如此宠爱她。不如趁早退位让贤算了。”
苏嬷嬷低下了头,“王妃娘娘把派去了御医都挡在门外了。平日里闭门不出,听说是抑郁至极。”
淑太妃一拍桌子,茶盏抖动了几分,胸膛剧烈起伏,怒容未消,“抑郁至极?我看干脆就自请下堂,省的拖累子期没个一儿半女。”
此时,外头有丫鬟进来禀报说齐王来了。
听到这话,淑太妃连忙站起身来,“快请进来。”
跨过了门槛,裴晋北端正行礼,“见过母妃。”
淑太妃上前去看着这多日的不见的儿子,刚刚的怒火全淹没,担忧和喜悦交加,摸上了他的眉梢,藏不住的关切,“你看你都瘦了,子期。”
屋漏偏逢连阴雨,颜家出事,儿子也出了大事,先是受颜家影响朝堂之上当众被驳斥,后又因牵涉进边境通商事宜而兵围王府,而王妃小产的事想必对他打击颇大。
裴晋北将淑太妃扶到座椅上请她坐下,面容有些严肃。
见他不说话面色不佳,以为他是因为姚晚棠这般情态,淑太妃安慰道:“王妃怎么样了,你别灰心,孩子还会有的。”
裴晋北抬起头来,向来端正清和,温和儒雅的他破天荒的有些颓唐,眼圈里带着彻夜未眠的红血丝,眼底乌青显得冷厉。
正打算再劝慰两句的淑太妃却被他下一句生生噎住,“母妃,你是不是带走了星楚?”
淑太妃下意识地手指在衣裳上划过,面色有一瞬的凝固,但很快恢复过来,“什么星楚?”
可裴晋北一直紧盯着她的全部反映,他眉峰冷肃,“雁门关,缪星楚。”
他简单的六个字,仿佛有千斤重,重重压在了淑太妃的心上。
“莫不是你在边关养的红颜知己,若是不见了,合该自己去寻,来找母妃作甚?再说了,我竟不知你在外头养了人,那该早早接回来,你这个年纪,连个孩子都没有,让母妃操碎了心。”
裴晋北霍然起身,面色不虞,他冷着一张脸,手握紧拳头隐而不发。
“我人都寻不到何谈接回来?母妃,我知道你都知道。现在儿子只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淑太妃气极,横眉冷对,既然能找到她身上,看来是知道了是她带走了缪星楚。如今来问她在哪里,估计是不知道缪星楚的下落。
“我若不是查到了她下落,怎么会知道我的好儿子在背后瞒了我怎么大的事情。子期,你是不是糊涂了,明知道你的婚事至关重要,你还在边关娶了个孤女。你这可是欺君之罪!”
“当年是母妃偏要我娶姚晚棠。我是迫不得已。”
听到这话的淑太妃半眯眼眸,嘴角勾起了冰冷的弧度,“迫不得已?大抵天下男子都有那句迫不得已,若真有所爱,何必言之凿凿,不过是左拥右抱的借口罢了!”
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是这般,天下薄幸郎都是一副面孔,当年入宫前说要娶她的人,转眼另娶,只道一句迫不得已便抹去了全部的恩爱情意,何其可笑。深宫几十载,她早就不再相信这些鬼话。
“母妃,儿子现在只想知道星楚在哪里。”
“找到她有何用?你已另娶,红妆十里迎了新妇入门。你找到她之后又能怎么样呢?让她做妾吗?她那般骄傲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连日来的思索和烦闷都齐齐涌上的心头,此时面对淑太妃避而不谈,裴晋北面上浮上了些许的不耐烦。
“母妃,纪凡是普宁观观主,她同你有关联,星楚是不是在普宁观?”
淑太妃深深看他一眼,眼底尽是失望,“子期,你有想过如何同姚家交代,王妃刚刚小产,这个时候领人回去是在扎她的心。”
得到了答复后的裴晋北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儿子自有分寸,就不牢母妃担忧了,儿子告退了,母亲早些安歇。”
他甩袖大步就要往门外走去。
淑太妃陡然放大了声音,气得面红耳赤,“你去有什么用?我早给她下了剧毒,她命不久矣。你若是寻到她,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藏着,别带出去惹人猜忌。”
裴晋北的脚步一顿,猛然回过头来,看向了坐着气得不轻的淑太妃,“母妃,解药呢?”
“没有!”淑太妃冷冷丢下两个字。
裴晋北目光灼灼,紧盯着淑太妃,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母妃何必骗你,这药我没有解药,要生要死就看她的造化了。”
裴晋北紧咬着牙关,握拳的手骨骼响动,眉骨深皱,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大步走去。
“你听到母妃说的话了吗?”淑太妃起身,望着裴晋北远去的背影。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八个字仿佛是从牙关中泄出来的,字字有力如刀锋。
殿内空荡荡的,沉寂在其中如死水,只余风声呜咽。
淑太妃缓缓坐了下来,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光影打照下,她的脸格外的苍老,刚刚那一动气,更是老态毕现。
苏嬷嬷一脸担忧地上前,“太妃。”
“去,现在就去,看看人在不在里面。若是在,找机会杀了。”
“可王爷……”
“他对那女子看来是动了真情。男人便是如此,可以一面宠爱着这个,心里还能藏着那个。我就说总觉得他和姚晚棠的相处有异样,深情久了,都成了脸上一层皮了。缪星楚迟早是个祸患,我不能看到他自毁前程。”
淑太妃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今日这一遭属实是没有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齐王府主屋。
姚晚棠躺在美人榻上休憩片刻,她眉眼染上忧愁,连在睡梦中都不得安生。
梦里混沌一片,昏昏暗暗中,她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带着凤冠霞帔的自己,笑语盈盈,满怀着对以后生活的期许。
早就听说了齐王裴晋北俊秀神朗,丰神俊逸,君子之风,一贯待人严格的父亲也对他赞誉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