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震怒了。
枫林要塞毁灭后的第三个小时,云曜陛下在宇宙面前宣战。
包括他本人唯一的弟弟在内,三万名将士就这样在阴谋中消失,帝国民意彻底沸腾。全宇宙的新闻头条都被战争挤满。
战时宪法签署通过,帝国进入战争状态。
神圣同盟潜入星系的主力舰队被全歼,可第七舰队遭遇重创,基本失去了机动能力。由第三与第六舰队组成的联合部队连夜赶赴Clavis,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开始转动,帝国这只庞然大物正在亮出獠牙与利爪。
不再有地面部队了,高能粒子炮群连成一片绚丽的白火,仿佛超新星爆发,连无数陨石和小行星也被吞没其中。
而这一切,洛纱都要到两周以后才能知道。
连续七次紧急跃迁对人体造成的负荷实在太大,她受的伤比表面看起来严重得多。大面积的骨裂和内出血,万幸没有伤到脊髓。即使现代医学如此发达,洛纱还是到术后第二天才醒了过来。
麻药的效果还没完全过去,洛纱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头脑混混沌沌的,意识也不太清醒。
角膜经历过修复手术,还不能适应光线。睁开眼睛之后很久,她眼前都是一片茫茫的光晕。
洛纱的视线一点点转动,移过医生和机器护理,花了很久才看清她床边的人是谁。
少女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口型是:“……陛下。”
只是一个眼神,就几乎让不可动摇的皇帝心碎。
大面积的骨裂不是开玩笑的,云曜不敢碰她,只能把手轻轻搭在她手指上,指节几乎绷得发白。“我在,纱纱。”
少女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可是说话总是需要带动胸腹震动,她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了。洛纱只能看着他,目光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一切。
我们遭遇了什么?
他还活着吗?
除了皇帝之外,也没有人敢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云曜微微转开目光,低声向她叙述事件的始末。无论发生什么事,皇帝的声音永远冰冷稳定,像刀剖开血管,真相清清楚楚,没有一句虚幻的安慰。
洛纱有很久没有任何反应。
可怕的沉默之中,她的视线有些茫然地落在一旁,这才发现病房玻璃外面还等候着几个人,那是几位高级参谋和帝国科学院的院士。
失踪的星舰没有任何影像记录传回帝国,洛纱是南十字悬臂区唯一的生还者,他们需要等她陈述,在遭遇高维裂隙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能问得了话。云曜无声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可洛纱的指尖却微微动了动。
毕竟是成长于白塔的战士,她已经知道自己该说出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少女无法开口,只能通过脑电beta波来实时转译。“可引力场装置在报警。友舰都失联了,当时我只觉得头很痛,像被脉冲扫描一样……”
很短的一段话就耗尽了精力,洛纱又一次陷入昏睡。
单调的嘀嘀声在回响,在深度昏迷中,反映精神域活动的脑电beta波也持续沉寂。脸上的血已经擦干净了,她看起来只是在安静地睡着了。
可是到麻醉的药效过去,就是另一幅光景了。
皇帝赶过来的时候,洛纱满头都是冷汗,闭着眼睛,痛苦急促地喘息着,像是在睡梦中挣扎。
旁边的监测仪器在发出嘀嘀的警报声,脑电活动持续异常。
医疗组的副组长检查过后胆战心惊,小心翼翼道:“是疼的……要不要给殿下一针吗啡?”
云曜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脏正在爬上蛛网一般的裂纹,蔓延开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沉默地点头,而这时洛纱睁开了眼睛。
心焦之下,云曜在她床边半跪下来,轻轻拨开她被冷汗打湿的头发。
他的影子倒映在少女有点涣散的瞳孔里,洛纱的瞳孔久久对不上焦,嘴唇动了动,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云……”
心知她在混沌中认错了人,皇帝的手在空中微微一僵。
一夕之间,天地已经发生剧变。
对于已经准备多年的统治者而言,全面战争爆发,如同一局酝酿已久的棋盘走到最关键的一子,万千因果如丝线般交汇。迷雾散开,他攻势凶狠,弃子果断,从不犹豫,成竹在胸。
可终有一些代价是他无法支付的。
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也失去了她。
她躺在床上,因为疼痛而颤抖着,失焦的目光望着天花板,无意识地呼唤着那个他们都知道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心痛到极致,反而只剩下空洞的死寂。
皇帝无言地握住她的手,用毛巾轻轻擦去她掌心、额头和脖颈的冷汗,只期盼相似的五官可以给恍惚中的她一些安慰。
为了防止形成止痛药依赖,医疗组很快就不再给洛纱吗啡。接下来的卧床期,疼痛只有靠她自己的意志力来熬过去。
战时皇帝异常忙碌,所剩不多的私人时间全部花在了她身上。
但洛纱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半梦半醒中休息,只偶尔会睁开眼睛轻轻地叫一声陛下,他只能从脑电β波的活动来判断她是不是睡着了。
赶来的秘书常能看到这一幕,夜已经深了,病房里关了灯,少女很安宁地阖着眼睛,陛下隔着一点距离站在她床前静静看着她,久久一动不动,直到不得不回去处理事务。
直到第一周过去,她才完整地说出了第一句话:“我觉得有点冷。”
室内是恒温,洛纱身上还盖着柔软温暖的被子,怎么也不该觉得冷。云曜心里一惊,以为是炎症引起发烧,赶来的医生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可少女把下巴缩进被子,只是断断续续地说觉得冷。
医疗组说这是久居室内的心理作用,于是从第二周开始,皇帝每天下午抽出半个小时,抱着她去户外晒晒太阳。
哨兵的怀抱很稳,避开所有有裂纹的关节,轻柔地把她托在怀里。心知她无时无刻不忍受着骨裂的疼痛,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皇帝眼睁睁看着,却只能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抚慰。洛纱的头靠在他臂弯间,有些疲倦地闭着眼睛,并不说话。
高度发达的医疗科技,加上这样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的呵护,她的身体在稳步好转。
洛纱身上的伤很均匀,没有什么明显的骨折,可是各个主要关节都有压裂,全身都无处着力,没法站起来。她在床上躺足了两周,终于被允许坐着轮椅下地。
起初医疗组甚至不敢放她落单,但洛纱远比医疗组预计得要坚强。她积极复健,既没有寻死觅活,也不拒绝交流。但绝大多数时间,她什么也不做,只是久久地沉默。
逛街、游乐园、餐厅、电影院,她原本和其他小女孩一样爱去热闹的地方,可是当皇帝问她要不要出门去散心的时候,洛纱却只是摇头,在湖边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她不抗拒交流,却也从不主动倾诉。起初皇帝以为这是某种回避,可洛纱每天都在收看新闻消息,战局简报,以及科学院关于高维裂隙的分析——她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知道那个人已经不会回来。
心急之下,皇帝想过要找来洛纱远在各个舰队里的向导朋友,甚至把她长期在其他星球做地质考察的表姐叫回来——但洛纱拒绝了。她的朋友们在舰队里各有职务,不该为了她而离开岗位。
心理医生的检验报告说洛纱存在抑郁情绪,这在幸存者中是很常见的心理问题,但好在并没有向病理向抑郁发展的倾向。可是拿到这份报告,皇帝的眉头反而拧得更紧。
从醒来到现在,这个女孩甚至都没有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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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节给我们儿童加个更。
虽然感觉发这个好像有点和气氛不太合……不过没事!之后再把甜的加倍补回来!
作者今天过生日^_^祝大家也儿童节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