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原来你们早就计划好了,哈哈哈哈……”汪直死死盯住杨福的脸,几乎相同的容貌,虽然气质全然不同,但粗粗晃过,的确难以分辨:“真是像啊……连我自己都快分不出来了。”
杨福的出现,转移了汪直放在朱见濂身上的注意力,目光逼视,朝杨福一步步逼近。
杨福几个趔趄,揽着卫朝夕往后退。卫朝夕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木然地往后退了几步,头发方才被汪直撕扯得零乱不堪,瞧上去甚是狼狈。她微微抬眼,看看汪直上挑的斜眼,再看看身后拢住自己的人,双目紧蹙,眸有忧思,身上有股好闻的厚实气息,这才是杨福,这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两相对比,汪直便如同怪物一般,令她害怕不已。眼见着那怪物一步步逼来,她不停地往后缩,未预料到身后石块,不小心跌在了地上。
朱见濂恐汪直又要对卫朝夕下重手,示意马宁挡在了汪直身前。杨福则赶忙将卫朝夕护在身后,支着她跑得远一些。
汪直脚步稍稍定住,目光徐徐转向朱见濂:“朱见濂,你真是煞费苦心啊,竟是找来了这样一个人。看来,此番入京,你原本就是为了杀我的?”
朱见濂正色道:“今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若你当初能对夏莲和其他无辜的女子有几分怜悯,如今也不会遭此报复。”
汪直抬眼看了看他:“所以,之前两次袭击,欲取我性命的人,不是尚铭,而是你?”
事已至此,朱见濂也没了继续隐藏的必要,颔首道:“正是。”
汪直冷然一嗤:“你如此大费周章,不就是因为我杀了夏莲吗?如果当初我拒绝,万贵妃也会让别人去处理。若是万贵妃知道你还为当初杀掉了王府一个婢女而斤斤计较,必定会给你些颜色尝尝。”
朱见濂见他不仅对此全无悔意,甚至还冷嘲热讽,不由勃然大怒:“万贵妃又如何?杀人偿命,本是律法所定,你手下沾染了如此多鲜血,早该粉身碎骨,抬出万贵妃也无从更变。”他咬牙沉声道:“更何况,她是不会有机会知道的!今日我既是在此,你便休想下山!”
“杀人偿命……”汪直轻轻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静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沈瓷一开始,便是为了让我偿命,才来接近我的吗?”
朱见濂见汪直再次提及沈瓷,不由怒道:“根本不关她的事!不要总把她牵扯进来!”他握紧手中匕首,恨恨道:“我不是你,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她头上。她根本不可能留在京城,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更不会,你别再继续痴心妄想!”
他的言语灌入汪直耳中,如同振聋发聩,逼得他胸口郁结已久的一口气迸出:“你说我痴心妄想?我沦为痴心妄想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你从中阻挠!如果没有你,她至少会愿意留在京城。”
朱见濂屏气看他:“不,她不会。就算没有我,她也一定会回到御器厂,你根本就不懂她。”
汪直方才遭受了沈瓷和杨福的打击,如今又被朱见濂戳痛了心思,眼下的情绪便如张满的弓,力道绷在弦上,咬牙切齿地僵持着,到一个临界点,突然猝不及防地飞了出去,直朝朱见濂扑了过去。
马宁见状,忙赶来救场。然而,沈瓷之前下的药性,此刻已是尽数消退,汪直武艺高强,此时又有不管不顾之势,马宁和朱见濂一个不察,竟是被汪直夺过了匕首,架在朱见濂的脖子上。
情势急转直下,再度倒转。而东厂派来的暗卫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观察良久,本想争取置身事外,然而看到此刻情形,明白他们若是再不出现,今日的机会恐怕就会白白流失。
更何况,尚铭走之前曾叮嘱过,不能让朱见濂死在这里。今日驿站的事办得捉襟见肘,淮王必定猜到是尚铭放走了朱见濂,留下的线索也不少,此时若是朱见濂出了差错,尚铭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东厂的暗卫,从隐蔽处探出,快速围住了中间几人。
“果真是有备而来啊,没想到你被淮王禁了暗卫,还有这么多帮手。”汪直恶狠狠地盯准了朱见濂,狭长的凤眼眯起,手中的刀猛力一紧。
朱见濂全无惊惶,神色坦然,淡淡笑道:“你今日就算杀了我,你也逃不掉,他们不是我的人,根本不听我的命令。若想用我来威胁他们放你一条生路,完全不可能。你自己犯下的孽,是逃不掉的。”
汪直微微抬眼,扫了一圈眼前黑衣人蓄势待发的架势,的确与之前朱见濂派出的暗卫招式不同。他甚至凭敏锐的直觉一眼判断出,这当中有四五人是宦官……
十有**,都是东厂派出的人了。
他并未惊惶,也未再确认,靠近朱见濂耳边道:“这些不是你的人,我相信。不过你却是猜错了,我并不想用你的性命威胁他们,更不会杀你。”
朱见濂眉心微凝,又觉汪直靠得更近,气息几乎呵进了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清的声音耳语道:“杀了你,无论我有没有活下来,沈瓷都会恨我一辈子。那么我在她心里,在她心里,就真的一点位置也没有了……”
他的声音是一点一点喑哑下去的,到最后,已不觉带了颤音。他抬头审度了一圈四周的东厂暗卫,方才与朱见濂搏斗时所受的伤已是疼痛难忍,情知自己今日大概是真的熬不过了。眼前的暗卫个个内力深厚,都是调教多年的好手,这么多人将目标放在他一人身上,显然已是做好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准备。
如今,没有王越会来救他,更没有沈瓷可能突然出现……他的心在情势的分析中愈发决绝,一瞬间既是悲辛无尽,又是癫狂燥热,近乎病态地在朱见濂耳边急促地说:“可是你知道吗,她的金钗已经到了我的喉咙,却依然收手了。她是不想杀我的!她是不愿杀我的!”
他的唇角无声勾出一丝狡黠的笑:“你想想,若是她知道你偷偷跟踪她到了苍云山,亲手杀掉了她不想杀的人,杀掉了她还惦念着情义的人,你们,还可能在一起吗……”
朱见濂浑身一颤,眼下他同沈瓷重逢不久,中间略过了一大段她初到京城的时光,的确是他所不能控制……汪直所言,确实不假……
然而,杨福之所以存在,便是为了暂时代替汪直的生活,以免除他和尚铭的嫌疑。若是朝中的“汪直”活得好好的,谁又会去追究汪直的死呢?
想到这儿,他放心了一些,可转瞬神经立刻一凝。
等等,难道……
汪直哈哈一笑,狰狞无比:“朱见濂,既然今日,我已必死无疑,便也不会让你好过!”
他话音未落,朱见濂便感到匕首从自己脖子上划过,那力道很轻,只不过擦伤了皮肉,可便是这一闪神的功夫,汪直已迫上了站在一旁的杨福。同时一只手探入怀中,摸出藏在衣里的东西,抽出尾端。
一条紫色的烟雾拉长,在天空发出一声惊响,于暗夜之中炸开一朵浑浊的云雾。
他竟是放出了信号弹!
山脚还留有护卫,因着汪直命令护卫不得打扰他和沈瓷,一直没上山顶,至多也是在半山腰上等待命令。
此令一发,再也没了容许拖沓的机会,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若是再有一队武艺精强的护卫插手进来,或是目睹了真假汪直的存在,便是全盘皆输!
刻不容缓,东厂暗卫同马宁一齐发力,向汪直袭去。汪直的白衣已染上斑斑血迹,却将杨福死死地扣住,厮打纷乱中,与杨福锁成一团,根本不顾剑雨落下,只朝一个目标艰难行去。
“他要把杨福带下悬崖!拦住他!”朱见濂终于看明白了汪直到底想做什么,一旦他与杨福同归于尽,没了之后可以代替他身份的人,皇上势必会追查下去。此刻,汪直的护卫正向山顶赶来,要逃得毫无踪迹,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届时,他杀了汪直这一事,便会暴露无遗。
然而,汪直要的还不止这些。他要让沈瓷恨上朱见濂,要在两人之间种上一颗坚固的心结,就算他死了,也绝不让朱见濂好过!
“谁允许你长了一张这样的脸!谁允许的!”汪直一个劲把杨福往悬崖带:“今日我即便没有退路,也要拉着你同我陪葬!”
杨福空有轻功,此时被汪直锁住手脚,硬是施展不开。他努力瞪着手脚,被迫惊惶地一路下移,又时不时有暗卫的刀误刺到他的身上,不久便已是精疲力竭。
东厂的暗卫如何也分不开杨福和汪直,耳听见不远处已有护卫的铁靴之声靠近,索性不再试图将两人分开。任凭汪直带着杨福逼近崖边。
他们今日的任务是除掉汪直,杨福需要尽量保住,但若实在保不住,汪直的护卫撞上来,还有朱见濂可以顶住责任……
抱着这般想法,东厂暗卫眼见着撕缠的两人跌下山崖已是势在必行,竟是齐齐收手,索性坐视不管了。
汪直和杨福凭着一股惯力向前,掠过崖边,身体腾空,向万丈深渊坠下……
生死一线之际,突然,一只手从崖沿上探出,一把攫住了一侧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