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染话声一顿, 等待着栖云君的答。
他面上表情柔顺恭谨,心中却有几分忐忑。
若是五之前,他想要带领天宗弟子前往秘境探索, 在贺兰泽闭关的情况下,他身为栖云君唯一亲传弟子, 会有任问题。
但自从听风亭一事后, 他被栖云君责罚面壁,在宗门弟子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大如前, 如栖云君为他落下旨,他未必够说服各峰弟子都听从他召令。
云天宫中一时静谧无言。
容染愈等心慌,然而看栖云君手握剑剑柄上的玄玉时,才稍稍心中一定。
栖云君身注视着自己这个亲传弟子, 注意到容染此番前来,连自己本命灵剑都没有携带时, 眉峰微蹙。
沉默片刻,他道。
“后一次。”
容染反应过来, 大喜,道:“谢师尊成!”
栖云君抬手一拂,一道清光如同涟漪般散开。
与此同时, 无论身在天宗之中,亦或相隔万里之外,但凡是天宗弟子, 冥冥之中都感应到了一个念头。
此次幽冥秘境之行,上尊属意让其亲传弟子带领前去, 三日之后,欲将前往的弟子问道坡可往问道坡集结。
——这就是蜕凡境修士神妙莫测的手段!
容染仔细感受着心中旨,度行礼道谢, 而后满面喜悦地离开了。
云天宫恢复了仿佛亘古变的静寂。
栖云君站原地良久,似在索着什么,而后将手中太清渡厄剑抬起,横放眼前。
剑鞘上的桃花已经被他抹去,而今被他握在手中的剑鞘,玄黑、古朴、冰冷,只是剑柄上仍缀着一枚玄玉,在他冰冷剔透的眼眸中摇晃。
他伸手将那枚玄玉取了下来,捏成了两截。
……
是夜,繁星寥落。
竹楼中,沈殊坐在窗边,未点烛火。
他抬眸凝视着窗沿上的那轮弯月,眼角眉梢沉凝阴郁,似在发呆,实则,正用神念一下又一下戳着心府里那尊白玉瓷人。
那元婴化作的人本身并无神智意识,只会在被戳的时候做出许反应。
只是,分明是他自己的元婴,却对他的神识并亲近,被戳时总是挪着身子避开,眼睛也总是紧闭,似乎懒得看他一眼。
沈殊之前刚与叶云澜欢而散,见此情景,心中郁气更甚,偏又无可奈。
他看一眼云边月,又看一眼心中人,眉目愈发阴郁。
他同意叶云澜以身犯险,前往幽冥秘境,却也知道,自己的同意,会让对方改变丝毫想。
……而即使叶云澜同意,他也无放心让叶云澜留在天宗。
他成为魔尊的记忆里,可是清清楚楚听到了,叶云澜在天宗,会被毁去容颜,逐出宗门,受尽骂,尽管知这些事会否真正发生,他也愿叶云澜有半分受到伤害的可。
他会让师尊离开自己的视线。
如此,就只有一个办。
彻底解决叶云澜身上的伤势。
既然九阶灵药也根治,那就唯有……
沈殊眼眸微黯。
叶云澜始终没有告诉他如彻底治疗伤势的细节,就连那种方,都还是他从别人口中听说。
他懂其中隐秘,但,他可以学。
他脑海中存有魔门各宗搜集来的无数功,其中有关双修之,在他的藏书阁中,有整整一墙。
若是在秘境里,叶云澜真的伤势发作到无控制的时候……他必须早做准备。
他闭了闭眼,将意念沉入记忆深处,开始消化其中的知识。
刚看了几页内容,面颊微红。无论哪份记忆,他都没有此类经验。
身为魔尊之时,他身边虽有许魔门各宗所献上来的乐伶歌姬,但始终对人类的肉身皮囊并感兴趣,而身为沈殊……他所心心念念就只有自家师尊一人,哪里还会想其他。
翻完一卷决,他舒一口气,伸手捂住了脸。
忍住将神念探入心府,见里面端坐的白玉人仍然紧闭双目,似无所觉,才又将神念转出。
直到夜晚入梦之后,梦中也是一片旖旎之色,他像是刚学到了新奇之物的冒失青,拥抱着想象之中的温软,将自己新学的东西都尝试了一遍。
夜幕黑沉。
弯月在云端之后隐去。
竹楼之中,忽然有一双眼眸睁开。
他自床上支起身,面庞隐藏在深沉黑暗之中,眼眸半阖,懒倦中带着一点漠然,呢喃低语。
“太弱了。”
瞥了放在枕边的残光一眼,剑身上满溢的精纯灵气令他感觉厌恶。
“得把修罗剑取来……”
他作下决定,刚想从床上起身,却扯动了身上依然胀硬的一处。
他面无表情低下头,看到了亵裤内支起的庞然之物。
仿佛有些解,他自语。
“人类的肉身皮囊如此无趣,究竟有可以遐想?”
虽然解,但他还是依循身体本,闭目靠坐在黑暗里,为自己解决了。
擦干净手,换上新衣物,他从房间之中走出。
月色照耀大地,远处花海摇曳。
无数颜色撞入他眼中,幽蓝、浅紫、绯红,如梦如幻。
“美丽的颜色。”他低声发出赞美。
虽如此,这样的美景还是没有打消他离开这里,寻本身所应有的强大力量的念头。
他活过许,从魔渊到人间,知道这世上所有重要的、令人发疯迷执的东西,都比过手中真实拥有的力量。
快要走出花圃时,他脚步忽一顿,首看背后。
月光之下,一大一两处竹楼静静靠在一起,静谧而安宁,似乎够令人远离世俗烦忧。
他忽然想要见一面,让“自己”如此留恋的那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就看一眼?
他暗自点头。
嗯……就一眼。
他的背后忽然浮现出如同飘带一般的黑暗,令他够轻盈踏空,无声无息地顺着窗缝漏入的微风,出现在叶云澜卧房之中。
铜镜映出他的身影,他慢慢踱步,靠近那架房间角落里雕花木床。
他越走越近,听到自己心脏在黑暗中怦怦跳动声,快,也慢,只是有些吵闹。
他弯身把床帘掀开了一角,月色在这个角度恰好透过裂缝照入其中,映出那人沉睡时候,苍白静谧的脸。
他怔住了。
窗外有风吹过花海,传来沙沙响动。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这世间洁净的白。
像天边的云,山巅的雪。
像他刚从魔渊爬出,望见世间时候的那一轮月。
离开的脚步停在原处,如缎带般漂浮在身后的黑暗也隐没了踪影。
他看着床上人,看了一眼又一眼,脸上露出犹疑定的神色。
……人类的肉身皮囊来无趣。
他看着床上人平静的睡颜,在对方色泽浅淡、形状优美的薄唇上停留片刻,喉结微微滚了滚。
片刻,他俯身下去,轻轻吻住那人苍白柔软的唇,舌尖抵在上面缓缓描摹形状。
那滋味异常美妙。
他闻到一种奇异的气息,浮沉萦绕在他周围,从对方身上传来。
像是碾碎的白梅花瓣,又更加淡而幽远。
……好香。
他想。
……
清晨,叶云澜正在书房翻阅着手中书卷,忽然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他道:“进来。”
门打开,沈殊走了进来。
叶云澜微有些惊讶,他以为昨日争吵之后,或许出发前往幽冥秘境之前这几日,沈殊都会主动找他了。
见沈殊将手上一碗粥和一碟包子轻轻放到叶云澜面前,道:“晨间空腹对身体好,师尊先吃些早饭吧。”
叶云澜沉默了一下,道:“你可曾吃了?”
沈殊摇头。
叶云澜:“一起吧。”
沈殊点点头,将凳子搬到书案前,拿起一个鲜肉包子开始吃了起来。
叶云澜勺了一勺粥放入嘴,微微皱眉,放下勺子,修指尖捏起一个包子,嚼了一口,又放碟子上。
沈殊已经把手中的包子吃完了,看到叶云澜继续,微微歪头,疑惑道:“师尊怎吃了?”
叶云澜其实并是对味道十分挑剔之人,自己做的清汤挂面照样够面改色吃下去,只是今日沈殊做的粥和包子的味道……简直让他怀疑沈殊是否昨日怒气未消,故意在此与他闹别扭了。
“……粥太咸,”叶云澜道,简直与吃盐无异,“包子也是。”
“太咸了么……”沈殊愣了一下,起身端起碗碟,“我去给师尊重做吧。”
重做的味道倒是淡了些,却仍是过重,只勉强可以入口,
叶云澜没有出声让沈殊重做,只沉默着把早饭吃完,又想了想,开口唤住沈殊,道。
“去往幽冥秘境之事,为师有充分准备,你必担心太。”
沈殊听了,却没有如上次般反驳,只是在他面前把碗碟收拾好,漫经心道:“师尊已有准备好,徒儿……跟着师尊是。”说罢撩起眼睫,漆黑的眼珠倒映着他身影,令他莫觉出一种心悸之感。
临行之日,叶云澜去看了眼窝在竹篮里酣睡的毛球,见其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伸手摸了摸它身上绒毛,放了几块灵石在它窝边,让其醒来后有物可食,而后取出先时所写好夹在书架中的几张秘符放入袖中,又拿起桌上缺影。
沈殊已在门外等候。
雁峰距离问道坡并算太远,行走也需些许功,过如今沈殊已经元婴,有了本命灵剑,已经可以御剑而行,见他出来,握住他手,道了声“师尊失礼”,将人拉到剑上。
俄而耳边风声掠过,两人已至云天之上。
沈殊第一次在他面前操纵“残光”御剑飞行,却比想象中更为稳妥娴熟。
腰身被人双手环过,叶云澜下意识想要拨开,听沈殊低笑道:“莫急,马上就到了。”
问道坡上弟子集聚,密密麻麻如蚁一般,数艘飞舟停靠一旁,还未启程。
两人在一处飞舟旁落地,因正靠着一处榕树阴影,并没有人注意他们。
叶云澜身形晃了晃,被沈殊扶住,他微凝眉,刚想说什么,却见虚空中几道璀璨剑光划过,落在问道坡坡顶平台之上。
那几道身影显出形貌,正是各峰辈分较高、号召力强的那几弟子,容染被他们围在中心。
他并没有如往时那般身着青衣,而是一袭雪白衣裳,衬得他的脸愈发秀丽明艳,精气神看上去颇为高昂,正与那几弟子微笑交谈。
几弟子听着他话,连连点头,露出认可之色。
待问道坡弟子聚集已差,容染步上前,运气灵力,朗声道。
“此番幽冥秘境之行,将由我来带领。幽冥秘境凶险,需我等倾力合作,听从安排行事,方从秘境中获取更收益,并且大程度保护诸位安危,扬我天宗威。”
“至听劝告,擅自行动,危害宗门本身之人……”容染环视了一周问道坡,“待出秘境后,自会由门规处置,绝容情!”
“现在,诸位同门请上飞舟吧。”
他话音落下,各峰弟子开始陆陆续续登上飞舟。
叶云澜随意选了一艘,与沈殊登上。
他并未察觉,有人正在远处望着他痴痴发呆。
忽然额头被人跳起来拍了一记,耳边传来林婉声音。
“呆子!快要上飞舟了,你还在发什么呆?这周围又有哪位美人吸引你了?”
陈羡鱼从恍惚中过神来,看着林婉怒气冲冲的脸,旁边是尹玲尹师姐似笑非笑的脸,缩了缩身体,抱紧了手中美人册,摇头道:“没、没有,我们快上飞舟吧。”
取了令牌去往自己单独房间,他很快唤出水镜联系自家兄。
水镜中浮现陈微远身影,这两,他家兄面容依旧一如往时,可是眼中的银色更加璀璨了,让他看得心惊肉跳。而水镜中的背景都一直在同一处地方。
一望无尽的黑,隐约有星辰闪烁。
未待陈微远发问,陈羡鱼先开口了。
“这一次幽冥秘境,他也会去。”
陈微远盘膝而坐,膝上是一个造型繁复精美星盘,闻言道:“此事为兄已经知晓。”
陈羡鱼有些疑惑,道:“幽冥秘境是当大帝留下的洞府,关系太古之事良,兄亲自去往探索么?”
“为兄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陈微远温柔抚摸了一下手中星盘,意味明说了一句,“时间了。”
陈羡鱼:“时间?”
然而他家兄却没有解答他疑问的意,只抚摸着手中星盘,微笑道。
“过天璇,有一件事情,确实需要你在秘境中替为兄去做。”
陈羡鱼道:“兄请说。”
“带着我命人给你的东西,去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