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怀孕的末期,这个孩子即将降临人世。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但在少帅府里,顾玲珑可能是唯一一个还能吃好睡好的人了。
这一胎虽然怀得辛苦,好在也平平安安熬到了孕晚期,已经足月,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出生,顾玲珑如今越发懒了,连花园子都不愿逛,她坐在沙发上织着一件薄毛衣开衫,神情温柔。
薛维仲和薛谨昇父子之间听说闹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婆婆董玉珍这段时间憔悴了不少,头发间都添上了几根银丝。从刘翠兰被薛谨昇带回来开始,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根本就不可能避开。
房间里很安静,不知何时都已经亮起了灯,她一时竟没注意,抬头看了一眼时钟,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最后收了尾,拿剪刀剪掉多余的毛线,看着手里的这件小衣服,也忍不住笑了。
在少帅府的日子,终归是有些无聊的,外面打打杀杀的事情,似乎离她还很远,她也就只能自己随便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
只是今天这个时间点了,薛维仲竟然还没有回来,顾玲珑挑了挑眉,站起身来走了几步。
刘翠兰踩着高跟鞋从楼梯上下来,她依旧画着精致的妆容,身上喷了香水,还没走近,就带来一股香风。顾玲珑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她的肚子已经开始隆起,已是孕相十足。
不过刘翠兰好像一点没有自己是个孕妇的自觉,哪怕是怀孕之后也打扮得很是时髦,就是在家里脚上永远也是穿着一双高跟鞋。
刘翠兰穿着新做好的旗袍,虽然三月的天还有些冷,但她并不觉得寒冷,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白色狐狸皮做毛皮大衣,手里拿端着一盘葡萄干边走边吃,看见温玲珑坐在下首,她扭着身子就朝着她走过来了。
顾玲珑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刘翠兰将那碟子葡萄干放下,拍了拍手,说道:“近来就好这口酸的,都说酸儿辣女,兴许我这胎怀的还真的就是个男孩儿呢。老爷可高兴了,咱们少帅可是要多个弟弟了。”
边说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刘翠兰看着旁边篓子里放着的一件小衣裳,嗤笑了一声,直接将它拿起来,一边摸着一边说道:“少奶奶还有这般手艺,看来以后我肚子里这个可有福了。这件小衣裳我很是喜欢,少奶奶不如就送给我如何?”
顾玲珑面无表情,走过来直接从她手里把小毛衫抽走,“姨太太就是要那天上的月亮,大帅都恨不得去给你摘下来,这俗物哪儿入得了姨太太的眼呢,可别说笑了。”
刘翠兰如今很的薛谨昇看重,董玉珍都没办法,气得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子里礼佛,看见刘翠兰她都烦。
被讽刺了两句,刘翠兰也不在意,她拢了拢耳侧的头发,懒洋洋的说道:“大帅的老来子嘛,自然是疼惜的,就像少帅,不也看重你肚子里这个?”
说着刘翠兰捂着嘴又笑了两声,“近来大帅心情不太好,你道是为何?说是少帅拿着捉拿叛党的由头,在外头大肆绞杀,弄得人心惶惶。唉,我都劝不住大帅,大帅还说,他对少帅失望得很呢。”
顾玲珑皮笑肉不笑,也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压根儿就不上套,反而说道:“这城里乌烟瘴气,牛鬼蛇神一堆,是该整顿整顿了。少帅捉拿奸细,也是为了贝南城的安稳着想。一日不把那些内鬼给找出来,大家都睡不着觉呢,姨太太觉得玲珑说的可在理?”
刘翠兰咬着牙,怨毒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继而狰狞的笑了起来,过了今天,这贝南城也该变天了!这个女人,还真以为那薛维仲就是常胜将军了?
“奸细?呵呵,若是薛维仲平时多些宽厚,哪儿会弄出内鬼来。”刘翠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着温玲珑已经快要临盆的身子,她舔了舔嘴唇,倘若温玲珑这胎生不下来,又或者是一尸两命,那薛维仲岂不是落得个人才两空?
偌大的客厅里并没有什么人,男人们都没在家,太太董玉珍近来信佛,连门儿都不大出,下人们也不敢随意上来,刘翠兰漫不经心的看着自己涂着大红丹蔻的指甲,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很久了。
“温玲珑,薛维仲他今天恐怕是回不来了。大帅已经答应我,等我生了这个孩子,就会让我的孩子做少帅。这贝南城里也已经不安全,恐怕是守不住咯。”
想到如今薛谨昇对薛维仲生了打压之心,这父子俩各自防备,贝南城起了内讧,倒是便宜她了,薛谨昇信她,连书房重地,贝南城的军事部署都没避她,让她有机会和外面通消息,贝南城的行军部署图她已经顺利的弄出去了,不日这座城就会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可笑薛谨昇自诩一代枭雄,还不是折在她手里,薛家父子罪恶多端,多行不义必自毙!刘翠兰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她把自己当做武器,不但要搅和得薛家不安宁,必要杀了仇人才能以慰那么多冤魂的在天之灵。
现在那薛维仲定然是已经中了埋伏,暴尸野地了,什么贝南城的少帅,还不是一样的被她拿下。正是因为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儿,刘翠兰才过来找温玲珑说这些。
“温玲珑,当初我本不予对你下手,可你却揪着不放,不思悔改还怪我,我也不瞒你了,你那丈夫今儿是别想回来了,这贝南城的主帅,也该换人了。”刘翠兰直接说开,反正她现在胜券在握,早说晚说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
顾玲珑笑了笑,看着刘翠兰的眼睛,“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内鬼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温玲珑,反正最后死的人只会是薛维仲!他杀我全家,这些年手里沾了多少血,他该死,哈哈……”刘翠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明明大仇得报,她该高兴的,可这心里却有几分涩意,这是她这么久以来一直期盼看见的场面,她一定要让那个魔鬼下地狱。
顾玲珑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开口说道:“所以你当初留在我身边,伺机报复,可惜你没想到我并不是那么好骗的。不过你确实很厉害,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从维仲手里逃出来的,但还能跑去找薛谨昇,甚至成功的上位成了他的姨太太,思路清晰明了,手段也是一流,大帅和少帅不和睦,家里也不太平,刘翠兰,我真的不得不说,你这份胆量一般人真比不上,用自己的身体为武器,潜藏在这里,在同外人里应外合,最后诛杀薛家父子,让贝南城改朝换代,这一盘棋,下的真大,如果成功了,还真是如此。”
刘翠兰目露凶光,她本意是想激怒温玲珑,最好让她提前发作生产,在生不下来,一尸两命,可这个女人,却稳如泰山,反倒还说了这些大有深意的话。
“你什么意思?”刘翠兰猛地站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了拳头。
顾玲珑淡淡的笑着,“我没什么意思,我倒想问你是什么意思?”
虽然现在肚子大方便,但刘翠兰也并不比她好多少,若是刘翠兰按捺不住,且看看到底谁技高一筹。
刘翠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她不愿相信会有坏的结果,定然是这个女人故作玄虚。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贝南城的军事防卫图也已经送到外面,根本就不可能像温玲珑说的那样。
刘翠兰眼里闪过一丝毒辣,她没想到温玲珑竟然也不笨,能猜到这些,既是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刘翠兰看着她那已经足月的肚子,冷笑连连,抬手就向对方扇了一个巴掌过来。
顾玲珑早有准备,不但让她扑了个空,还眼疾手快的拿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她脑袋上砸了过去。趁着她捂着头的功夫,她也站起来,狠狠的推了她一把,刘翠兰脚上是穿的高跟鞋,刚才又被砸了头,根本没稳住,往后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可惜这身体是个小脚女人,否者她定要让刘翠兰尝一尝无影脚的滋味儿。
刘翠兰也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她没把温玲珑激怒继而难产,自己摔倒之后反倒肚子一阵阵的痛了起来。刘翠兰腿间很快就溢出了鲜红的血迹,她倒在地上不住的哀嚎。顾玲珑冷眼旁观,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翠兰疼得满脸冷汗,屋里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顾玲珑就坐在椅子里没动。
大门也被推开,门口站着薛谨昇。薛谨昇看见躺在地上的刘翠兰,气得破口大骂,刘翠兰躺在地上朝着薛谨昇伸出手去,“大帅,救我……”
薛谨昇走过来,将刘翠兰扶起来,一双眼睛怒瞪着坐在椅子上的温玲珑,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活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
顾玲珑并没被吓住,她在心里想着薛谨昇回来了,那薛维仲了?难道真的如刘翠兰所说的,薛维仲已是在劫难逃?
薛谨昇忙叫卫兵去叫医生过来,他狠狠的瞪着温玲珑道:“你最好祈祷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儿,否者……”
“否者怎么样?”大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顾玲珑扭头去看,只见薛维仲满身是血的站在门口,那双眼正阴鸷的盯着薛谨昇。
薛维仲迈步走进来,根本就没把薛谨昇放在眼里,反而把刘翠兰重新拉出来扔地上,薛维仲反手又将手里提着的东西直接摔在了刘翠兰的肚子上。
吓得刘翠兰惊声尖叫起来,那东西滚落在地上,赫然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顾玲珑刚才看见他手里是提着东西,可没仔细看,现在才看见地上那颗人头,在看薛维仲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不由得也打了个寒颤。
“刘翠兰,你还挺看得起我。贺恭城的首级,就送你上路。”薛维仲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中传来,再加上他满身是血,看着极其吓人。
薛维仲扭头看了玲珑一眼,见她完好无损的坐在椅子上,除了面容苍白了些,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薛维仲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嘴边又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他朝着刘翠兰一步一步走过去,重新捡起贺恭城的人头,一脚踩在刘翠兰的胸口处,“先让我们父子反目成仇,在里应外合杀进贝南城,趁着我不在,还想吓我的玲珑?你是不是跟她说,我已经死了?好让玲珑受不住打击再次生不下孩子?”
薛谨昇在看见那颗人头的时候就已经呆住了,这会儿刘翠兰被踩在地上,也没有一点反应,他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
“刘翠兰,你当初让玲珑痛不欲生,我也要让你血债血偿!来人,给我剖!”
随着薛维仲一声令下,几个亲兵过来摁住刘翠兰的身体,其中一个军医模样的男人淡漠的拿起一把小刀,划开了刘翠兰的肚子,将那个已经成型的胎儿取了出来。偏那动刀之人手法极其高明,并没有让刘翠兰晕死过去,而是让她无比清醒的感受着那份痛苦,痛彻心扉。
眼前的一幕犹如修罗地狱,然而薛维仲脸上没有半分的动容,只冷眼看着刘翠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要非常人能忍受的痛苦。
饶是薛谨昇也是从尸体上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看见儿子薛维仲让人取出胎儿的血腥一幕,薛谨昇一口气缓不过来直接晕死过去。
刘翠兰的目光开始涣散,但双眼还牢牢的盯着薛维仲的方向,为何她做了那么的多,最后却落得这般的下场?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坏人,却活得好好的!
“薛维仲,你,不,得,好,死……”
刘翠兰的尸体被拖出去丢进了河中,薛谨昇被薛维仲直接软禁起来,夺了他全部的权利,军中属于薛谨昇的嫡系也被残酷打压,薛维仲以雷霆手段整合军队,成了真正的掌权者,再也无人压在他头上,他在贝南城里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将贝南城牢牢掌控在他手中,再无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这些,顾玲珑并不知道,那日下半夜里,她就发作起来,整整折腾了十二个小时,才艰难的把孩子生下来。薛维仲一直守着她,孩子生下来之后,他走进房间,身上那件染血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他将孩子抱在怀里,大声的笑了起来。
温玲珑这个身体生一个孩子已经是极限,生产之后在床上整整养了大半年,医生说她以后最后不要再生养。薛维仲自己也提出来以后不会让她再受生育之苦。
贝南城,就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不管薛维仲在外风评如何,在家里他只是一个丈夫和父亲。此后的十几年里,顾玲珑就像是一朵温室里的花儿,一直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只是温玲珑这身体本来就不好,生第三胎差点要了老命,后来虽然一直将养,但寿命并不长久,不到三十五岁便香消玉殒。
彼时薛维仲不过才四十出头,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增添多少痕迹,他看起来仍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年轻。他抱着她已经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拉着她的手说他要带着她踏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的繁华。
然而顾玲珑根本就回应不了他,连呼吸都觉得是那么的艰难。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知道你不是她,你不是温玲珑!”他急切的开口,看着她的眼睛想要知道答案。
“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
顾玲珑嘴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她已经说不出话了,贴着他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我会再找到你的。”他贴着她的耳朵轻声低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