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吾对天人五衰功的了解仍不足但你,对帝凌天的了解也是,同样浅薄!”
六道创主巨斧无情,劈入帝凌天胸膛,眼见帝凌天已被开膛破肚, 但他双手仍奋力钳住没入胸膛的巨斧,说话间扯动着可怖的创口,令他的声音如破洞风箱一般嘶哑。
可随着话音落定,一股无可琢磨的玄异之力自帝凌天双手中运化而生,令六道创主亦为之一凛。
便见由五浊恶气组成的巨斧竟熔化一般,在帝凌天双手之下扭曲变形,变回了最原初的、没有形体的黑气, 而帝凌天扯动肺腔, 胸前创伤如大口呼吸, 散逸的黑气分成数十股,吸入帝凌天伤口之中,须臾之间,帝凌天胸口可怖的创口已被黑气填补,世界本源不再流失,方才已显凌乱的气息更是随着伤口的弥合而7回复。
绝杀一击未尽全功,手中兵刃却是消失,六道创主未料此等变化,而下一瞬,反击随即而至。
“好教阁下知晓,六道恶灭传承至今,亦非全然拾你牙慧”
便闻帝凌天冷然一声,翻掌化纳巨斧所化黑气,无尽恶氛缭绕掌中, 划出莫测的轨迹, 一掌击出。
惊觉来招非凡,六道创主再运天人五衰功,举掌相迎。
但双掌交击瞬间,六道创主却觉自己掌上的五浊恶气如被扰动,竟自行分解,溃不成形。分散的力道,莫名的变化,令仓促应招的六道创主一时力屈,一往无前的身影竟首次受阻,足下一松,已被震退砸入刀山枪林之中。
“吾所创的‘涅槃颠倒诀’,还请品鉴。”一击得手,帝凌天缓缓收招,姿态从容道。
六道创主以五衰之姿全力逼杀,迫使帝凌天更换战法。化身天意的二人早已抛形弃骸,招来式往间比拼的并非招形,而是更玄奥的招意。
天人五衰功由六道创主所创,内中招式千年来虽有改良,但作为核心的招意却不曾改变。想以天人五衰功中原有的招式,对战最初的创招之人,对帝凌天而言,无异于以短击长。
但天道传承数千年,并非逡索不前,天人五衰功中既有失传的招式,也有后人在天人五衰功体系上新创的绝学,“涅槃颠倒诀”便是帝凌天亲创的,用以配合天人五衰功的招式。
佛经有云,世间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是由众多因缘而生灭变化的,世事无常、众生皆苦、难寻真我、不得清净才是世界的常态,传说中的天人不明此理,他们平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寿命又极长,相反地认为世界是常、乐、我、净的,如此颠倒妄执,称之为四颠倒。而一旦产生常、乐、我、净的颠倒想,天人将耽于享乐,忘持己身,最终将陷入天人五衰之境。
帝凌天便是以此四颠倒理论为基,创出“涅槃颠倒诀”的招式,共有“诸行无常”、“诸世无乐”、“诸法无我”、“诸天无净”四式,创招的理论与天人五衰的说法一脉相承,互为因果,所以此四式也能与天人五衰功完美配合,相得益彰。
虽未必就强过天人五衰功中原有的招式,但确实脱出了天人五衰功窠臼,方才所使正是其中“诸行无常”之招,刹那生灭,皆悉无常,此招便取无常无相之意,能化散变化真气形状。
六道创主的真气便是被此招扰动,聚合在掌心的五浊恶气被化散成原始、无序、散乱的状态。
六道创主轮回千载,记忆残破不堪,招式运用全靠千锤百炼烙印到神魂中的战斗本能,论及见招拆招的应变能力已逊了一筹,若帝凌天施展天人五衰功体系下的招式倒还罢了。
但此时帝凌天已觑破此点,现出未曾见识的新招,终令六道创主猝不及防,首次输了一招。
高手过招,不在一招一式得失,就算记忆残缺,对天人五衰功传承外的招式应变能力不足,六道创主亦深知自身优势,五衰之姿加持下,无论力量、速度都是他稳胜一筹,只要全力逼杀,不让半分先机,那需要设法应变,需要见招拆招的就只有对手!
心思把定,便见六道创主硬生生止住退势,同时,气一凝,式再提,极招之后,便是更极之招。
“再来!”便闻六道创主一声轻喝,顿时天愁地惨,恶氛凄然,无穷无尽的五衰之气再汇六道创主掌中,宛若单掌托举整个末世,凝练的气劲浑然一体,不给帝凌天留下丝毫化散真气的机会。
但毁灭一掌击出,帝凌天轻道一句:“不了。”便见他双手负后,不挡不避,作为对六道创主邀战的回应。
眼见帝凌天以托大之姿,硬接六道创主极端之掌,可劲掌触身之际,帝凌天却如梦幻泡影,凭空消散,无尽恶气如泥牛入海,倾泻在虚无之中。
“嗯?”六道创主眉一挑,神意动,忽得掌势一变,反手击向身后,从一片虚空中,硬生生击出帝凌天的身影,可他随即回身,正欲再行追击时,帝凌天的身影又再度消融在天地间。
身如泡影,可有可无,不着痕迹,不沾因果,此招正是“诸法无我”!
“诸法无我”融合了身法与术法,能让自身处于“不在彼岸,不在此岸,不在中流”的状态。既然无我,外力自不能加。时间优势在握,帝凌天此时使出此招,已是存心想要拖延,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自能不战而胜。
六道创主亦了然于心,如何能容忍帝凌天拖战?
便见他白发无风而舞,神意扫动,灵觉瞬间无限延伸,察天地之微变,体纤毫之异动,帝凌天再次现身瞬间,空间方起丝毫涟漪,六道创主已踏碎虚空,紧随而至。
刀山枪林间,唯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乍隐乍现,超越速度的极限,冲破虚实的桎梏,帝凌天不予纠缠,一触及分,六道创主却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一进一退,一攻一守,交错的身形叠出无数残影,又被呼啸的气劲扯碎,掌劲对拼,真气互撞,两个人的争斗,竟俨然如千百人的厮杀,铺展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但迅速流逝的时间,注定这场争斗绝不公平。六道创主步愈快,招愈狠,每一掌出,都携着与敌同亡的气势,舍尽轮回,只求速决,因为他知道,已是时不我待。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更是不可遏制的涌上心头,天人千年漫长的生命中,从未感受过时间的紧迫。面对得游移不定的帝凌天,六道创主怒意渐炽,掌下五浊恶气也如沸海翻腾,而遮天蔽日的掌式之后,是六道创主的冷然之声:“此招确实不是拾我牙慧,我可创不出此等狼奔豕突,狗苟蝇营的招数。”
但一者气越燥,一者则意越闲,两番交手,帝凌天已知六道创主除了对天女有千年不消的执著外,对其他事物的感情都是淡漠到近乎无视,如今开口讥嘲,虽有激将之意,但也看得出,他的焦躁已近极限。
帝凌天也因此更是从容,一袭白衣的他如凌空一羽,时而真切,时而恍惚,飘荡在滔滔浊世间,对六道创主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不予硬接,虚实变化中化力于无形,对六道创主挑衅之语,更只轻飘飘道:“这诸法无我之招,本想阁下指教,可惜,阁下囿于成见,拘泥自封,沉浸在千年之前的旧梦,不肯醒来啊。”
这短短一句话的功夫,帝凌天的身影和方位已数度变幻,琢磨不定,竟似将话语从四面八方抛洒而来。
激将无用,久攻不下,终令六道创主眉眼一凛,再行极端。五衰之气瞬间催升至前所未有的巅峰,层层拔升的功力,让他清俊面容因痛苦而狰狞,神魂深处更是传来一声脆响,隔绝六道创主与应飞扬神魂屏障再碎一层,只剩危如累卵的最后一层!
而比屏障碎裂声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肃杀之声,“既称诸法无我,那你合该,不存于世!”
不顾神魂之限,换来的是无与伦比的绝对力量。霎时,兵祸戡天招意横空再现,以远胜先前的威势弥漫八荒,足下刀山枪林随之铮铮震鸣,肆意疯长,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蔓延,如密林,如荆棘,如触手,纵横交错,飞速填充虚空的每一个角落。
既然对手飘忽不定,那便不必追逐!于是,兵与铁的世界铺展,无差别的攻击在锵然铮鸣中降临。
在帝凌天看来,只觉锋刃从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簇拥而来,每一柄利刃都凝聚着深邃如地狱的幽光,帝凌天眸中那伪装出的从容之意也顿时消散,足下一点,身形凭空在锋刃包围下消失,再度出现时,已在刀枪包围之外。
可未待他稍加喘息,蜷缩的刀枪峰峦又至,天上地下,东南西北,天地如囚笼,刀枪为枷锁,欲将他困死其中。
于是,帝凌天方位再变,可不管如何变化,整个世界都在被锋刃填充,任何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都在下一瞬被枪林刀海吞没。
而短时间内,连续不断施展“诸法无我”之招,更令帝凌天感受到世界意志的抵制,需知,他正在与六道创主争夺天意主宰的权柄,如果他长久的不存在于这六道轮回大阵创生的天地中,天地无“我”,那有何资格成为天意的化身?
心知闪无可闪,帝凌天最后一次将身形虚化,刀刃从他身上绞过,却只撕下片片残影,而再现之时,帝凌天竟已单足轻点,立于此方世界中,仅存的清气凝聚的昙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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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瓣飘零,崩碎如雨,化作无数微光在帝凌天衣袂下飘旋,这因崩溃毁灭而诞生的美景,衬得他如仙如圣。
他的躲闪从不是单纯的逃避,而是在变化身形间,寻找到接近昙花的路径,这天地最后的清气,是天地间唯一尚未被兵刃彻底封锁的位置,也是令六道创主投鼠忌器的地方,更是——
陷阱?
帝凌天足尖方点落花座之上,花瓣却陡然闭合,将他的单腿死死咬住,这不仅是“咬”,更是气机上与他纠缠,代表这这个世界与他强行建立联系,让帝凌天无法进入“无我”的状态。
而与此同时,环绕周遭的兵刃猛然收拢,肃杀兵煞充斥,如铁骑突出,刀枪齐鸣,千军万马一同冲杀而来,屠戮众生的末世兵灾,此时兵锋尽指一人!
气机被锁,千锋所向,看似暂时安全的场所,却是对手精心准备的杀着,战至最后关头,六道创主舍弃了昙花的保护,只为将帝凌天逼入退无可退的生死绝境。
但濒临绝境的何止他一人,未到最后一刻,谁知落入陷阱的究竟是谁?
六道创主既舍弃对这天地最后一丝清气的保护,帝凌天又何须留手?
便见帝凌天将天人五衰功灌注足下,浊秽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昙花染黑,从花瓣蔓延,侵染着花萼,之后还将蔓延到花茎
这是牵系所有人命运的一场豪赌,孤注一掷的二人,将战局那本就将尽的时限再度压缩,压缩到短短数息之间。
端看在这数息间,是六道创主先将身形受制的帝凌天诛杀。
还是帝凌天抵住攻势,污浊天地间最后的清气,拖举世同沉。
帝凌天污化昙花之时,无尽锋刃已包拢而来,避无可避,闪无可闪,帝凌天亦不再保留,天人五衰功饱提同时,双手左右一分,再出“诸行无常”之招,同样催升极限的至极之招,直迎漫天兵锋!
诸行无常,化一切有形真气,一股无形无相,无可琢磨的玄力以帝凌天为圆心膨胀,扩散开来,从各个方位刺来的兵刃一旦进入那无形气圆的范围,立时受其影响,溃不成形,化散成最原初的五衰之气,而随着“诸行无常”招意的扩散,方才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锋刃之海,此时也如潮水般逼退溃散,好似退潮一般,方圆百丈尽遭净空。
但锋海退去,却有从散逸的五浊恶气中冲阵而出,一人之威,更胜方才刀林枪海!
借助锋海掩护,六道创主身形极速纵跃而来,他五指如炎高举,天地邪戾凶煞之气,至毒、至怨、至凶、至秽的邪力汇聚掌上,化作浓郁得几如凝固的黑炎。
方才的“兵祸戡天”之招只是为了锁死帝凌天的方位,而这焚尽三十三天的黑炎,这代表灭世火灾的“炎祸燎天”之式,才是决生判死的杀招。
“结束了!”伴随六道创主宣告一语,蓄势良久的绝杀之式轰然击出,仿佛他就是那灭世黑炎,以身为薪,燃魂焚魄,只为赌注一招,将这陈腐虚无的世界烧出窟窿。
六道创主映入眼帘瞬间,帝凌天立时变招,他举手前迎,欲挡其至极之掌。
但胸腹受伤在前,又方使过诸行无常这等强招,正是回气不及之时,此时仓促出手,能快得过六道创主六道创主蓄力依旧的一击?
能!
“是的,结束了!”
掌劲已是快逾闪电,但比掌劲更快的,是思想,是念头,是情绪。
冷然一语同时,帝凌天眸中黑光一闪,一掌平平击出,未有煊赫威势,未有气劲滔天,却有一股心死如灰,凄然弥哀之意倾袭而出。
天地终将坏空,一切了无生趣,繁华的终将腐朽,美丽的注定凋零,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连那跃动的黑炎在这一瞬,似也变得冷寂。
一瞬三千念,时间好像凝滞。空虚,森冷,绝望如浓墨一般浸染恍惚间,正在挥击着强招的六道创主不知怎么的,好似又陷入无尽的转世中,宿世之景历历眼前。
舍尽福报,自堕轮回,为朝生暮死的渺小虫豸,为任人宰割的案上鱼肉,为无知无觉的草木,为流离逃难的饥民苦,苦,苦,唯有苦。
一世又一世,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无尽轮回好像一幕幕图景,一层一层的陈列眼前,无言无语的拷问着他,经百世,历千年,遭万劫,便尝众生苦难,只为一人,这一切是否值得?
值得!绝对值得!
轮回中的六道创主厉声一吼,破除心妄。因为那无尽轮回图景后,有一道他宿世追寻的身影。
她要度尽众生,让尘世脱苦海,那他便做众生之一,虫豸也好,鱼肉也罢,千万劫后,等她来渡,而与她的重逢,那,便是他期盼已久的救赎!
六道创主身上的焚世之炎再度跃动,他的身形一往无前,撞破轮回,近了,近了,近了,一幅幅往世图景被他洞穿
图景遮挡之后,那寻觅千年的身影已模糊可见,就要能见到她了,只要再撞破最后一层图景,就是他盼望千年的重逢
“咔—嗤—”
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不是图景被撞破,而是来自灵魂深处,最后一层神魂屏障破碎的声响。
一切都碎了
六道创主身上的火熄灭,好像死灰燃尽,他的意识不断在识海中下沉,他竭力伸手,可那道近在眼前的身影却又遥不可及,诸世无乐,众生皆苦,他,终要溺死在触手可及的幸福前。
他只能用目光看向她,想穿透最后一世的图景,看清那千年难忘的容颜。
但穿透不得。
只能看到图景上的一幕幕浮现,历历眼前,那是一个少年仗剑,守护着身后的白衣女子,从幽深鬼界,到浩瀚东海,到天书幻境
不曾舍弃,不曾退却,千年之后,一如千年之前。
执着于初代天女的六道创主,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投注过多关注,哪怕那人是他的转世,可当他视线首次偏移,收获到的,前所未有的释然。
于是,他闭上了眼,任识海将自己吞没。
“这一世,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