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又至,修补齐整的城墙上立着同样齐整的守兵。
天下甫定,小乱犹存。陈江郡是周边大郡,兵力最足。齐缨等着等着,左千闵那里却多时没有新的消息,仿佛耿至他们离了渡口就不曾留下踪迹。
她几乎日夜不得安眠,
“齐夫人,你待如何?”
左千闵问时,齐缨只摇头。她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每过一天,自己便不自觉地对左千闵疏远一点,到了这时已不再暗地幽会,连私下共处也没有接近一臂以内的距离,以致左千闵也开始焦躁起来,但每每总欲言又止。
即便清楚这是耿知襄的影响,齐缨也来不及觉得丢脸,只觉这么不上不下无法确知的焦虑,几乎要耗尽她所有剩余的精力。
这日是原来罔山村老村长的六十寿辰。旁人已经备好了贺礼,齐缨在郡守府里了了手上事,便去参加。
“阿缨啊,”
老村长握着齐缨的手感叹,孙女孙子和几个亲戚邻里家的娃娃在旁边绕了一圈小脑袋,“跟你们说哇,阿缨当初还跟你们哥哥一般大的时候,总跟在我后面,有天就告诉我了,说以后她长大了来接着我做村长,我就可以歇息啦。”
齐缨忍不住笑出来。她想起那时老村长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说好啊,那你得多吃饭,才能快点长大喽。然后从背后筐里拿出一个好不容易挖到的番薯,叫她拿去吃。
老村长也笑,笑着笑着,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泛下泪来。
现在郡城一带定下不久,好些人惦记村子附近的田地,又纷纷回了罔山村。村长家俩儿子在郡城里做了手工活计,便没有回。
“阿缨啊,”
娃子们吃完饭,在一起玩亢奋得很,在屋里疯跑,但这也比方才安静了很多,毕竟齐缨来了,她是现在的郡守,再疯也要给大人管教得有个样子,
老村长说得小声,几乎闭着眼,“你怪我吗?”
“大叁爷,你别这么说,”齐缨应道,“一定别这么说,我没有怪过你。”
她不能待太久。毕竟跟以前不一样了,老村长也不是她的家里人。如果待得太久,这寿宴就要变了味了。
她独自在后院的柱子旁边,静静站着吹风。
除了自己家里人,还有老村长之外,村里不少人觉得她被掳走是翻了身了,就像纪晟的爹。所以她不会去看他,不会亲自去给他递纪晟托来的信。今晚所幸他也不在,他早出发去看纪晟去了。
试着吸了吸鼻子咳了一下,声音如常。齐缨晃了晃头,感受夜风在脸上流畅滑过,便往回走。
但甫踏进去,她一时顿在原地。
立在老村长面前道贺,正背对着她的男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身过来,他旁边的耿至也扭头来望,一时间咽喉仿佛封堵,她几乎想扭头狂奔,却又在注视中动弹不得。
耿知襄立直身子走来:“阿缨。”
“——来人!”
阿户后知后觉地从旁走出,睁大双目:“阿缨姐?”
齐缨后悔今日带了阿户出来,怒瞪那两个护卫,直到他们不明所以地拦在耿知襄跟前。
耿知襄不及反应,耿至已经怒斥:“齐缨,这是大哥。他没死,好不容易才回来了。”
“他不是,”齐缨声音状似冷静又带一丝讥诮,站得笔直笔直,下巴微仰,“耿至,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过不是随便拉个有几分相像的人,就可冒充你大哥了。这两年类似的把戏,我见了也不止一次。”
老村长面色有些苍白,齐缨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神智生生拉回。熟悉和不熟悉的乡亲朋友街坊邻居们在旁围得七七八八,被方才还疯跑的娃子们躲在身后抱着腿,露出半个脑袋来看,上一刻还热闹嘈杂的寿宴这时出奇的诡异,时而有小声的私语询问,似乎是大人又似乎还有孩子,纷纷在问这个人是谁。
……终究还是大意了。她想着该叫护卫全都进来,把他们制住,押到密牢里。总之叁脊峰原先叫得上名字的大小头目,这两年都已往周边县镇远调开去,所以是不是耿知襄由她说了算。但他为何能到这里?为何没在逼近城门前就被发现痕迹,左千闵近日应该——
她眼神一闪,急上前一步,耿知襄眉毛稍扬,还未待说话,门外此时有脚步声急急奔进来:
“耿兄?”
耿知襄转身,“曹兄!”
“——耿兄!老天爷开眼!果真是耿兄?!齐夫人!……我老曹……都两年了啊耿兄,竟然……”
城中漷西派来留驻的守将曹将军激动地语无伦次,拉着耿知襄上下看,眼眶瞬时红到底,几乎要泛出两行热泪。
齐缨耳中嗡声渐涨,眼看两人一副劫后余生兄弟重逢之态,忆起当初在宜茂守城时被敌方重兵击溃,那等险境,没想到竟能在此时活着再见。
“……是,真正是劫后余生,现在想来还觉做梦一般,”耿知襄沉声感慨,回头朝齐缨伸出手,“我这两年撑下来,为的也不过是再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