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向这边席卷而来,又给挡在一步开外,依稀还能听见阿户微弱的颤音叫着“阿缨姐”。齐缨眼看这将死之人叫都叫不出来,捂着脖子踉跄倒地,心里骇人的恐惧和爽快,也不知哪个更凶一点。
但嘈杂声越来越大了,刀刃亮出不止一道,即便不是要立时夺命,也至少有拿人的架势。抬起头迎向前,齐缨只觉仿佛都没经过脑子思考,身体已自然而然做出了反应:
“叁脊峰不能毁在他手上,这是寨主的心血。还有寨主的骨肉,也不能被连累波及,”
她沾血的手抚上自己小腹,在衣裳上留下一道血指印。那头两人正咒骂着要挥刀,闻言不免犹疑顿住,而惊讶的耿至则阻拦得更起劲了,差点要厮杀起来的叫嚣纷乱不多时就遏制下去,寨子留守的一众小头领绕着地上血泊中不再动弹的尸首,不明显地站成了两侧。
耿知襄不傻。老二留守坐镇,但老二的心腹人马被往宜茂带去了大半,剩下的小头领们奉之为先的,还是大当家的调遣。
左千闵在前,还有漷西来的其他几个护卫,跟耿至一起,把她团围在中间。在大堂之外,还有更多漷西来的护卫,以及寨子中的兵马。
但手还是控制不住地有些抖,齐缨不得不用力按着,才不那么明显。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还是会抖,之前明明还刺过老叁的,为什么耿知襄就那么稳,上次她眼看旁人给他折断箭头抽出箭身,他手指都没像自己现在这么抖。
……也没关系,她慢慢地吸气,你要是跟他一样已经这么干了好几年,定会比他更稳。
“左护卫,”
“齐夫人,”
齐缨望着回身过来,垂目行礼的左千闵:“寨主回来之前,就由我暂且坐镇叁脊峰,”
众人的神情反应,她此刻不去深究,只强行默认这样突发的混乱下,在场者已无人可以反对:“宜茂的事,就由耿至同你一起查实了,如果寨主……”
大堂的安静里,她唯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响,不高不低,虽显沙哑,但镇静得自己都觉得可怕:“……如果真有什么不测,叁脊峰恳请建原王替我们寨主和此番前去的弟兄,伸张公道。”
“是。”
“耿至,”
“夫人,”
“刚才那个冯郡守的信使,去把他先关起来。”
“是。”
……
“阿缨姐!”
一路无话迅步回来,才进了主院,耿至便扯了齐缨胳膊,似乎终于按捺不住,带了怒气把她拽进主屋里。
阿户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又是惊慌又是害怕,眼看齐缨给一下推到椅上,耿至怒意冲发,更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你怀孕了?真的?大哥的骨肉?”
“嗯,”齐缨皱眉抚上肚子,仿佛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什么奇怪的。你当他为什么非要我自己先回来。”
耿至盯着她放在小腹上的手,她的手现在已经洗干净了,但那道血指印印在衣裳上,现在看起来黑乎乎的,跟老二的尸体一样。
按大哥跟她平时的架势,有孕并不奇怪。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想不怀疑都不行。
“二娘一会就到,”耿至终于说道,眉头要皱成疙瘩,“待会就知道你是真是假了。”
“……”齐缨神情看起来也从容:“悉听尊便。”
赵二娘由人打着灯笼领过来时,也不多言语,直接就着桌子上的软缎给齐缨把脉,摸摸叩叩,问了几个问题,齐缨答完,她再扣着她脉搏,神色凝重,似乎听了很久,方道:“是有孕了。”
耿至也只得默然点头。
“但是现在脉象很不稳,”赵二娘开始提笔,“这几味药,去看看还有没有,尽早煎服安胎。”
耿至拿着纸去安排,齐缨没一会就把阿户打发走,房门阖上,微微晃动的火光里,跟赵二娘面面相视。
“二娘!”
“我听说了,”
同时开口,赵二娘愣了愣,而齐缨眼里都是几近亢奋的光:“听耿至说是你来,我都要开心死了!”
“老周大夫上次跟寨主都下山了,现在熟这个的只有我,”赵二娘说着,而面色丝毫没有放松迹象,眉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担忧:“……你这是大胡闹了,齐缨!”
她越想越觉从脊背到脑后,一片悚然:“——怎敢做出这样事来?!现在前后狼后有虎,你捅了这篓子,指不定还会有什么事端,到时越捅越大,你把自己架成这样,能镇得住么?!”
“怎么不能,”齐缨反驳道,“我能做到所有的事,我镇得住,我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那怀孕呢?”赵二娘反问,“寨主若是回来了,一看你没有怀孕,那怎么办?”
眼看齐缨陷入沉默,她低声斥道:“你这可害惨我了!”
“不会,”齐缨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要是他回来,我就找个理由说孩子没了,磕到了绊倒了摔倒了受惊了,我不会连累你。”
“……你少再胡闹,我才能不被你连累。”
赵二娘又斥了一声,但见她这样子又犟又仍是害怕的,也觉得心软,手指回捏了捏她的手。可她想要收手回去时,齐缨没放,她抬目看她,视线却仿佛一时锁住,不知怎么收回眼。
“……齐缨,”赵二娘低声道。
齐缨这才松开了手。
外头已有脚步走近,安胎的药就这么端了进来。齐缨拿起碗看了看赵二娘,沉默着把汤药尽数喝光。
“我回去了,”耿至在旁,赵二娘也不便待太久,礼了一礼,便转身离了屋子。
“也不用怕什么,二当家要去助冯郡守,这确实不妥,大哥回来了会处置好,”折腾到这个时候,耿至才恢复了一点正常,试着让齐缨心安一点,也不多提老二的事,“大哥没那么容易有事。等他回来,就都好了。”
“……嗯。”
人声走开了。齐缨自己在椅上坐着,坐了很久。
……她怎么不怕呢?毕竟要真说起来,其实比起老二、老叁和老四,这寨子里真正最令人恐惧的人,就是耿知襄。而她假借他的名义,扯谎编造,还当众杀了他多少仍有所仰仗的,曾经一并出生入死、烧杀掳掠的弟兄。
——所以他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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