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休息室。
陈德平离开包厢后过来这里,拨通了韩青时的电话。
韩青时还在公司,看到来电提醒直接接通,“教授。”
“青时啊。”陈德平拖长的腔调里笑意明显,“你的补偿被人拒绝了。”
韩青时拧眉,“穆夏?”
“是啊。”陈德平忍不住嘚瑟,“我一直觉得这些年收的学生里就属你最让人头疼,任性得学位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没想到随手捡个穆夏,一身嚣张劲儿和你不相上下。”
“她做了什么?”韩青时问。
说话同时脑子里浮现出穆夏明媚的笑脸,太乖了,很难想象她嚣张的样子。
陈德平把穆夏刚才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笑得合不拢嘴,“看来我当年照着你的标准收她进实验室没有错,是个德才兼具的好苗子。”
“嗯,除了这些,还很有骨气。”韩青时应声,心里无端生出一声骄傲,“您当年怎么选的她?”
“那说起来可就惊险了。”
两年前,计算机突然要搞什么实验班,陈德平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尤其是对不限专业招生这条,简直儿戏。
穆夏是那个让陈德平改观的人,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愣是考了那届招生笔试的第一名,面试的时候也是不紧不慢,条理清晰,比很多本专业的学生基础还扎实。
面试最后陈德平问了穆夏一个与专业无关的问题,“你怎么做到兼顾本专业的同时,吃透计算机的东西?”
那天的穆夏就和现在一样,完全不知道谦虚是什么,她拽了拽耳垂,慢吞吞地说:“翻翻书自己就会了啊,很难吗?”
陈德平一听直接乐了,心说这姑娘不是缺心眼,就是肚子里真有料,要是后者,那和自己最中意的徒弟韩青时倒有几分相似。
回头再一想,自己辛苦栽培韩青时多年,她最后却放弃科研从了商业,不免感叹。
为了弥补这个缺憾,他当场问穆夏要不要进自己的实验室。
穆夏答应了,这两年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沉稳虽不如韩青时,胜在聪慧有韧性,还会活跃气氛。
“自打她进实验室,我的耳朵就没清净过。”陈德平笑骂,“一天叽叽喳喳不停,和天上飞那小麻雀一样,吵得人头疼。”
“不见得吧。”韩青时靠在桌边,环顾了一圈宽敞却冷清的办公室,笑着说,“听您的语气,好像还有点喜欢?”
“哈哈哈,被你发现了。”陈德平开怀大笑,“是还挺喜欢的,有只小麻雀在耳朵边飞,干再久的活也不觉得累。对了,你应该还没见过穆夏,有机会来一趟学校,介绍你们认识。”
“好。”韩青时说,看到半开抽屉里的银行卡,轻笑了声,补充道:“过阵子再说。”现在见面,小麻雀估计会被她吓得一头从电线杆上栽下来。
陈德平不强求,回到一开始的话题说:“穆夏不接受保研,你那边怎么收场?”
韩青时敛了笑,正色,“话已经放出去了,gn不能动手打自己的脸,我会让嘉卉通知系办将这个名额预留,您那边有好推荐了再行补上,穆夏这儿不用再多说什么。”
“我明白,也只能这样了。我一会儿回去替你好好教训穆夏一顿,二十岁的人了,一点也不知道好歹。”陈德平故意加重语气说。
韩青时半弯的腿往下压了压,又一次想到那天在学校撞见,穆夏掉在自己鞋面上的眼泪,平静的目光浮起一丝波澜,“别骂了,她没做错什么。”
“呦,听着咋还有点舍不得?”陈德平打趣。
他本以为,自己这个比同龄人沉稳许多的徒弟会用商场那套冠冕堂皇的鬼话敷衍两句,不想,她短暂静了几秒后,竟然承认了,“嗯,舍不得。”
低缓嗓音如同风过林梢。
————
酒足饭饱,一行人分批打车回学校。
走到宿舍楼前,穆夏被韩书颜叫住,无不嘲讽地说:“打小报告?这就是你说的睚眦必报?穆夏,我还以为你真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人畜无害。”
穆夏皱眉,“我没有。”
韩书颜面露愠色,“除了你,还有谁知道bug的事?除了你,教授还会相信谁?!”
“懒得和你废话。”穆夏刷一卡通往里走。
韩书颜愤怒难平,快步追上去,拉住穆夏的手腕说:“你都和教授说了什么?”
穆夏嫌恶地甩开,语气降到冰点,“我说了我没有,你爱信不信!韩书颜,两年不短,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
穆夏平淡的语气透露着说不尽的失望,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韩书颜脸上,打得她面红耳赤。
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某一个傍晚。
那天是她例假第二天,腰很酸,不想大老远跑去水房打热水,就抱着侥幸心理,拿了热水器在宿舍里烧。
插上没一会儿,宿舍突然断电。
几乎同一时间,宿管阿姨和宿舍管理处的老师推门走了进来。
她自己桌上当时放着电脑,没多余的地方,就把热水器在穆夏那儿插着。
老师进来后不问缘由,直接让她通知穆夏违反宿舍管理规定,给予记小过处分。
这个小过看似不痛不痒,对穆夏那样的优等生来说却至关重要,国奖,三好学生,道德模范,党员先进个人……她身上所有的荣誉都可能受到影响。
即使这样,她还是没有把自己供出来,反而往返两次,一口气提了四壶热水给她用。
穆夏那种性格,哪怕只是做人的义气,也不会出卖朋友,就更不可能用打小报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韩书颜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除了学习,穆夏做人也比自己干净。
韩书颜难堪地站在原地看着穆夏离开,心口仿佛堵了块巨石,压得她喘不上气。
如果不是穆夏告的状,还会有谁?
韩青时?
就剩她了。
知情,还向着穆夏。
韩书颜浑身发冷,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韩青时打去了电话,她的回答直白干脆,“我怎么了解的真相你不用知道,清楚一点就行——陈教授那边是我说的,和穆夏没有关系。”
“您就这么着急替她撇清关系吗?”韩书颜心里生出怨恨,“为什么你们都只护着她?”
韩青时平静的嗓子沉了几分,“颜颜,你还是没明白这件事的症结,错的一开始就是你,包庇对你有害无益,还有,如果我真只护着她,今天就不仅仅是告诉教授一个人,或是以gn的名义给她一个可有可无的保研名额。”
韩书颜目光一震,声音发颤,“那是什么?”
韩青时,“把属于穆夏的,光明正大地还给她,包括后续会有的一切荣誉。”
听筒里一片死寂。
韩青时再开口,严厉态度不变,“颜颜,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让我听见那孩子说一句委屈,你就不要继续待在项目组了。做项目之前先给我学会做人。”
呵。
韩书颜心里一片荒凉。
怕穆夏委屈是吗?
那她呢?
有谁愿意多问她一句——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韩书颜空荡的目光散在地上,表情前所未有得平静,“姑姑,原来您也会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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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