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兄弟我早看那龟儿子不顺眼了,”苏仲疾揽过他肩膀:“去我府上,上好的秋月白,专门给太子您留着呢,咱们边吃边说。你也是,都到了兄弟我的地界了,我镇北王府的大门你是不认路还是怎么着?等着兄弟来请你呢?”
    “就等着你来请我,牌面懂不懂?”向祈插科打诨胡乱带过,他来的时候才知道苏仲疾在前境没下来,府中全是内眷,从前大家都是光棍一个,没什么可避讳的,可是现在却不能不避嫌了。
    两人一道回了府,苏仲疾招呼人道:“兄弟我得先把这一身血衣换下来,太子殿下您请自便。”
    说罢又嘱咐人道:“来贵客了,让王妃准备一桌好菜,把本王珍藏的秋月白全起出来。”
    “是郎君回来了吗?”一道娇柔的女声传来,从外室迈进来一位端庄秀丽的女子,并四个使唤丫头和两个老婆子。苏仲疾抬手去牵她:“窈窈,快来见过太子殿下。”
    那妇人将向祈上下打量一番,屈膝盈盈一礼:“妾身见过殿下。”
    “嫂夫人客气,”向祈瞧她头戴抹额,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那么厚的衣衫,再想起前些时日镇北王刚得了世子,算着时日应当还不足百日,也不让她多礼,只道:“苏兄有福了。”
    “殿下正值燕尔新婚,岂非更有服气?”苏仲疾吩咐道:“去把世子抱来给殿下瞧瞧。”
    小家伙被奶娘抱来的时候睡的正香,瞧着奶猫似的软乎乎的,向祈只在他脸上捏了两下,取出随身佩的羊脂玉来,算作添礼。苏仲疾则嘱咐那位唤作窈窈的妇人去摆饭,顺便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客房来。
    不多时,两人便在矮榻前落了座,酒过三巡,终于说起了正事,向祈感叹道:“孤这次来想请你帮我个忙。”
    “客气,”苏仲疾重新帮他斟满了酒:“有什么事殿下吩咐也就是了。”
    向祈将猎场的事大致讲了一遍,隐过一些细节不提,苏仲疾琢磨着他的意思:“你是打算对向煦动手了?”
    “我不去找他的麻烦,他却偏要来找我的麻烦,这个人不能留。”向祈诚恳道:“只是孤要动他,丹阳侯必然不会罢休,到时候北境动荡,还望苏兄能出手稳住局面。”
    “这个好说,北境有我你放心,”苏仲疾道:“我听说索塔人最近也不安分的紧,焉知不会趁机作乱,西境那边你怎么安排?”
    “那边好歹是我的嫡系,这点场面还是镇得住的。”
    苏仲疾瞧他心中自有丘壑,也不再多言,只举杯敬酒:“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吩咐一声,我尽力给你办的妥妥的。”
    “多谢。”
    两人不知喝了多少,酒瓶东倒西歪的散落一地,眼见时候也不早了,苏仲疾打着酒嗝招呼人去休息,坏心眼道:“兄弟要安排人帮你暖床吗?”
    “滚蛋,”向祈一把将人推开。
    苏仲疾便指着人笑:“刚得了几个猫眼,新鲜着呢,你真不要?”
    “我谢谢你八辈祖宗,”向祈踉跄着往外走:“家里那位心眼小,你就别给我裹乱了。”
    苏仲疾笑他没出息,这么快便被人给拿捏住了,乐着让人送他去休息,自己沐浴漱口后也回了寝殿。
    王妃还未安置,见他回来忙起身帮他宽衣,苏仲疾知她操劳了一天,让她先去休息,王妃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那位太子突然到访是出了什么事吗?郎君莫要诳我。”
    “妇道人家操心这些做什么,”苏仲疾将人拦腰抱起安置在里侧,抱着她道:“快睡。”
    “妾身听说太子性情阴戾,连自己亲叔叔都未放过,”王妃翻了个身面朝苏仲疾:“郎君虽得封王爵,可是身份到底敏感,倘若日后功高震主,焉知君心不疑?”
    “别胡思乱想,”苏仲疾拍着她的薄背安抚她:“太子只是来北境办事顺道来找我叙旧而已。”
    “郎君没有骗我?”
    苏仲疾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本王何曾骗过窈窈。”
    王妃似是信了他所言,苏仲疾抱着怀中人思绪翻涌。她说的他又岂会想不到,只是为臣者当行忠君之事,不管谁做皇帝,自己都是那个臣,相较于其他人,自己和向祈近十年的交情,自然更倾向于后者。至于功高震主,君心生疑,苏仲疾只能做好分内之事,他相信向祈的为人,也相信他即使坐上那个位置,君臣之心如旧。
    他苏仲疾忠国、忠君、忠民,愿做这北境的盾,替他稳住这万里河山。
    第54章 放榜 马上风,他可真够能耐的。
    向祈在镇北王府只待了一宿, 次日便启程前往西境安排驻防事宜。苏仲疾是因为太子亲自到访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送走了太子不免还要亲自去应付紧张的战事。有些事情不必言语,他舍得放权, 他便愿为他做这北境最坚不可摧的盾。
    向祈近日在西北两境来回奔波, 京中那边也不消停。春闱放榜那日,陈致平自以为十拿九稳, 可是随侍的小厮来回看了三次皆榜上无名,最终他气不过自己上去看,没见到自己的名字不说,陈致远二十三甲进士赫然在列。
    这人考不上从来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回府之后先是带人冲着陈致远发泄一通,怪他一个庶子借了自己的运道,宁国公不在府上,林氏又惯是个偏心眼的, 自己儿子心里不痛快, 那索性就由着他发泄,这人动了半天手, 忽而从陈致远的怀里掉出一张画像来。
    他匍匐着要上前去捡,却被人踩住了手用力碾压, 他吃痛的工夫,陈致平已然展开了画像,嘲弄道:“看不出来啊, 你色心倒是不小, 连自己嫂……不对,她颜姝就是老子不要的破鞋,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搭上了太子……”
    “啊!”
    陈致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人掀翻在地,骑上去对着人的头脸就是一顿招呼, 一旁的小厮都看待了,这人平时只有逆来顺受的份,何曾敢还手,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将人拉开,陈致平已迎面挨了好几下。
    “没娘养的畜生反了你了,为了这么个贱人顶撞我,”陈致远被人架着挨了他好几下,最后陈致平犹不解气,当着他的面撕烂了那画像,末了还踩了几脚:“你以为你中了进士老子就不敢动你了是吧,你个妾生的贱种,老子不要的破鞋你也不配肖想。”
    等他们发泄完离去,陈致远这才将地上的画像一点点擦拭干净重新收进荷包里。陈致平在这出了气回到自己屋对着齐茉又是没头没脸的一阵破骂,直言她就是个丧门星,娶了她就没半点如意过,最后无趣的跑去花楼找乐子,岂料当晚就出了事。
    这人吃了些冷酒,又陪着那些个姑娘取乐,最后人事不省的躺在榻上,那些个姑娘原以为这人只是醉了,岂料他身体越来越凉,眼窝青黑凹陷下去,有大胆的姑娘上前朝着那鼻尖一探,方知没了气息,众人这才乱作一团。
    林氏早哭成了泪人,虽有心杀了那些胡闹的小妖精出气,可自个儿儿子死的到底不体面,只一味的在灵前指着齐茉骂,齐茉却只是笑,盼了这么久,终于盼来这一天了。婆媳二人一个哭的撕心裂肺,一个笑的格外瘆人,最终竟毫不避讳的在棺椁前动起手来,蓬头垢面伤痕累累,哪还有半分仪态可言。
    正是混乱时,那管事的却拽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丫头并一些药渣子过来。她只是依着齐茉的吩咐给陈致平下药,哪知平常都没问题的,怎得今天就突然出了事,她心里怕的厉害,又见林氏和齐茉一个赛一个的疯癫,只得心虚的先将药渣处理了再说,哪知就碰上了管事的,拉着她就要去见官,她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哪里见过这般阵仗,还不待旁人问话,立时招了个干干净净。
    林氏听罢气急攻心,还要去找那丧门星撕扯,谁料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是活活将自个儿给气死了,她大半生都寄在这不成器的儿子身上,如今儿子没了,她也没了指望。那管事的已然去报了官,齐茉疯疯癫癫的,躲避官府追捕的途中失足坠井,等到被打捞出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命在。
    宁国公听到了噩耗便赶了回来,正厅中方方正正的摆了三口棺材。一时之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好似瞬间衰老了十多岁。镇南侯府的众人也收到了消息,老太太虽然立了誓老死不相往来,可这回的事毕竟是齐茉惹出来的,再者,那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孙女,免不得要上门吊唁。
    颜姝本不想上门的,她和陈致平本就尴尬,和齐茉虽然沾着亲但于她还不若自己身旁的丫头亲厚,可是齐老太太都上了门,她一个晚辈不好推辞,再者,她也得跟着劝慰着些老人家。
    这陈致平虽是齐茉药死的,可若不是陈致平太过混账,她一个妇道人家怕也做不来那么阴狠的事,两家都理亏,是以面子上还算和气。等到这人下了葬,齐老太太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保重。”
    宁国公也不好多说什么,眼见这丧事也办完了,只是跟着客气了几句,让陈致远送齐家众人回去。他待人倒是恭顺有礼,送走了齐家众人,又让人拿伞送颜姝回去。
    齐老太太的车驾坏了,颜姝便让人用自己的车驾先送老太太回去,眼见这天灰蒙蒙的飘起了小雨,也没和他推脱,道了谢又接了伞,得知他高中,不免又恭喜几句,这便回了府。
    向祈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正让人抬了水在殿内沐浴,颜姝没设防,推了门进去,纵然已经是夫妻了,还是不免烧红了双颊,刚要出去便听向祈发了话:“把皂角给我递过来。”
    她拿了皂角上前,尽量不去瞧他,向祈坏心顿起,趁人不备揪着人的手腕便将人拽进了怀里,水花倾泄满地,他抵着人的鼻尖坏笑道:“见着我就跑是什么道理?两个月没见就没想我?”
    “你把我衣裳弄湿了,”颜姝答非所问。
    “赔你就是,”向祈按住了人的腰不让人起身:“先说说想我没?”
    “大白天的别胡闹,”颜姝越推搡,他便越放肆:“这就叫胡闹了?”
    他轻声咬着颜姝的耳朵尖说了句什么,颜姝当即就要跑,奈何实力悬殊,被人按着蝴蝶谷重新压进了怀里,两片雪峰正好抵着他的胸膛,他道:“跑哪去了?大老远的回来见你,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
    颜姝就将宁国公府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向祈轻嗤道:“马上风,他可真够能耐的。”
    这事和两人关系都不大,是以很快便掠过这茬不提。颜姝顺势问起了北境的事,得知向祈亲自去找苏仲疾,眉头直接蹙成了一个川字:“你疯了?他一个边境王,万一他有异心呢?”
    向祈却只是抱着人笑,下巴搭在人的肩膀上笑的浑身震颤,颜姝不解,他却开口解释道:“我总算知道镇北王妃见了我因何没有好脸色了,莫不是怀疑我去见仲疾心思不纯?”
    “我很好奇,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向祈道:“这么跟你说吧,大家私下里打归大闹过闹,喝醉了酒互相问候也是常有的事,但是到了战场上就是值得交付性命的兄弟。我刚会拿刀那会就跟他打作一团,十来年的交情了,若是信不过他,又怎会亲临封地呢?”
    “你心里有数就好,”颜姝作势要起身,向祈不让,她便道:“我让人去摆饭,你不饿啊?”
    “是挺饿的,”他稍一用力,束缚的腰带如丝散落,裙摆似一朵绽放在水中的芙蓉,嫌她聒噪,索性含了那丁香尖拨弄,待人受不住震颤,方道:“先喂饱你,别没怎么呢就说饿。”
    这一顿从浴池吃到了榻上,晚些时候,向祈要着人进来收拾,颜姝看着这入眼的荒唐痕迹又那里肯,什么东西都不在该放的位置上,那水漫的到处都是,浓郁的味道一时间怕是难以消散。颜姝没甚威严的瞪向那始作俑者:“谁弄的谁收拾。”
    向祈得了便宜,此时正是心满意足,自然也不会计较这个,果真就挽了袖子亲自收拾,等到料理完了一切,怕她还不好意思,索性就让人将膳食摆进了寝殿,又亲自帮人布菜,简直不能再体贴。颜姝则问起了向煦的事。向祈舒适的伸了个懒腰,渔网都撒好了,还怕鱼不上钩吗?
    第55章 暗刺 她这是什么意思?太子不成了,打……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息, 入耳的媚笑恶心的人头皮发麻,陈致远由人带着来到二楼一处雅间,带他来的人顺便阖上了门, 入目便只剩窗前的那位姑娘了。
    他本不想来的。府中新丧, 他本不宜在花楼中抛头露面,可被那来人挟制, 他不得不走这一遭,此刻只想快些料理了这团糟心事回府,便见窗前那紫衣姑娘缓缓回眸,正是玉玲珑。
    “借刀杀人的滋味还好吗?”她问。
    几乎是瞬间, 陈致远额上便覆上一层冷汗,他强自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庶出的滋味不好受吧?嫡母不慈,长兄不友,一个得势的下人都能在你头上踩上一脚, 在你心里, 早就想杀了你那废物兄长千百次了吧?”玉玲珑轻勾唇角:“我说的对吗?”
    “他是我兄长,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做不来……”
    “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不还是放任你嫂嫂给你兄长下药吗?”玉玲珑反问:“齐茉给陈致平下药的事你早就知道, 非但不提醒,心里怕是还怀着隐秘的窃喜;至于陈致平突然暴毙呢,也很好解释, 不过是有人在齐茉准备的羹汤中刻意加重了那药的剂量, 我说的对吗?”
    “还有,你这么些年可没少受你那个嫡母的白眼,单单扳倒一个陈致平你虽然痛快,但是犹不解气, 那管事的突然开了窍一般去拿那下药的丫头,是你给报的信吧,为的就是在林氏心里再撒上一层盐霜。”
    陈致远的后背早被冷汗浸湿了,他头一次干这事,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此刻被人这般直面戳破,心中早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毒|害|兄长,这是要是传出去,你那仕途还能走的稳稳当当吗?”
    陈致远咆哮道:“那你去告发我啊,大不了我赔他一条命,你去啊。”
    “你确定?”玉玲珑嘴角依旧挂着笑:“若是国公爷知道自己的庶子因为一时不忿谋害嫡长子,甚至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嫡母,就他现在那状况,你觉得他还能撑几天?”
    “你究竟想做什么?”在府中,宁国公算是唯一一个肯善待自己几分的人了,陈致远并不想瞧着他出事。
    “也没什么,既然您早晚都是要入仕的,为谁所用不是用,那不若为我所用?”玉玲珑终于道出了目的:“只要您肯乖乖听话,我保证,今日这笔账我会原原本本的烂在肚子里,我还可以保证,您日后前途无量。所以,要和我合作吗?”
    陈致远道:“我凭什么信你?你又是听谁的命行事?”
    “您不用知道那么多,”玉玲珑倒了碗茶示意他去接:“您只要回答我要不要合作?”
    陈致远犹豫片刻,终于接过了茶盏:“成交。”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也正闹得不可开交。
    刚接到的加急文书,离林人和索塔人同时发难,来势汹汹。北边有镇北王亲自坐镇,倒是不急,可是西边自从向祈回京后,一直是他的副将代为行事,索塔人打的凶猛,难免有些镇不住局面了,几次三番的递交辞呈并请派兵支援。
    支援是一定要支援的,可是这领兵的人选一直没定下来。
    有一些人觉得,太子曾领西境事,对索塔人的作战部署知之甚详,由太子亲去再合适不过;可还有人觉得战场上刀剑无眼,太子天潢贵胄岂可亲自犯险。两拨人在朝堂上一时争执不定。
    “太子自有真气护佑,战场上定能逢凶化吉,太子亲往,再合适不过。”
    “太子去西境,朝中大局谁来主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太子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你负担的起吗?”
    “太子若怕出事,只需坐镇中军,鼓舞我军士气即可,哪里需要千金之躯亲临战况。”
    “若只需鼓舞士气,哪里需要太子亲临,漓王殿下也很合适嘛。”
    突然被人点名,向煦有心装聋也装不下去了,他大方道:“小王虽腿疾难行,可是战事紧急,不容推脱,若实在无合适的人选,臣愿意亲赴西境,万死不辞。”
    一个身有重疾的人都这么说了,向祈若是再不站出来就真要被人耻笑了。他道:“王兄说的哪里话,您腿脚不便,应当好生将养才是,这一战还是我去,孤虽然愚钝,可应当比王兄得用些。”
    既然向祈自己站出来了,那旁人也不好多议论什么。他让人筹备粮草军饷,不日启程。向煦那边也没闲着,刚才那些朝臣说的也没错,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向祈若真是福薄无命,那也怪不得旁人。
    西北两境同时发难正是天赐良机,只要除掉了向祈,景和帝膝下无子,加上朝中旧臣的支持,自己即位名正言顺,再不济还有丹阳侯的数万雄兵,到时候京中境外里应外合,他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的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他道:“告诉舅舅,时机差不多了。还有,告诉咱们京中的人手,早做准备。”
    自己忍辱负重这么久,有些东西终于要物归原主了吗?
    向祈是月末领军去的西境,前期倒是顺利,打的索塔人节节败退,可是后来却出了事。